厉恒带着一身寒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目揉着眉心。
他刚刚说的那番话足以让任何一个有点自尊心的人感到羞愧和压力，他把薪水和方教授的信誉这两座大山压下去，就是为了逼她正视这份工作的严肃性，
而且他还特别交代了那份严苛到几乎可以说是变态的《特别助理行为许可协议》，
为的就是磋磨一下周雪安身上那股与冰冷的数字世界毫不兼容的，傻气的开心。
她现在应该看着那份协议，脸色吓得发白吧。
厉恒心想着，看了一眼会客室，
如果不是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现在脸色发白的很可能是厉恒。
只见周雪安在会客室里，捧着那本协议，美滋滋地在晃着腿，
那串数字此刻在她眼里已经不再是枯燥乏味的，而是充满了意义和光彩，让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幸福笑容。
足足五分钟。
这份对金钱纯粹而执着的追求，这种完全不被厉恒气场影响的脱线特质。让一向在商业世界里所向披靡的厉恒产生了一种失控的感觉。
就像一个顶级的棋手，精心布局，步步为营，
却发现对手根本不按规则在下棋，甚至还把棋子放进嘴里咬了咬，
因为她满脑子想的，只是棋子是不是纯金的。
荒谬，
实在是太荒谬了。
周雪安终于笑够了，伸手拭去了眼角笑出来一丝泪花，随手翻着合同，想起厉恒说的那个《特别助理行为许可协议》，
然后她看到了那份协议，
她脸上那因为薪水而极度愉悦的表情，慢慢地凝固了......
【1.视觉接触规范：与厉总进行正面交流时，单次凝视时间不得超过3秒，以避免不必要的精神干扰。】
精神干扰？周雪安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眨了眨眼，什么叫精神干扰？难道她是会通过眼睛发射电波的天线宝宝吗？
【2.气味管理条例：严禁在厉总办公室10米范围内，使用、携带或散发任何带有黏腻、粉质或浓郁花果香气的物品（包括但不限于：香水、护手霜、香薰、含糖量过高的零食）。可以使用无香或淡雅木质、柑橘调产品。】
哇，气味都要管？！周雪安虽然平日里不用香水，但想了想自己那管水蜜桃味的护手霜，不满地嘟了嘟嘴，心里开始怀疑厉恒是不是狗鼻子。
【3.沟通协议：除紧急情况外，所有非必要问题需整理成书面文件，通过内部通讯软件提交。禁止任何形式的口头即兴提问、闲聊或试图展开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
【4.**边界原则：严禁以任何方式（包括直接询问、侧面打探、网络搜索）探寻厉总的个人生活、家庭背景、情感状况及过往经历。乙方的任务是观察工作，不是进行背景调查。】
......话是这么说，但有必要写得这么直白吗，还是他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周雪安内心八卦的小火焰腾的一下熊熊燃烧了起来。
厉恒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比秘密更诱人的，是绝对不能说的秘密。
【5.办公环境美学标准：办公环境需时刻保持整洁，除公司配备的办公用品外，不得放置任何带有强烈个人色彩、或可能影响企业专业形象的私人物品（包括但不限于：毛绒玩具、动漫手办、偶像海报、造型夸张的文具等）。】
周雪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包上挂着的那只带着草帽的，高举着一只翅膀，眨着眼睛的黄色“加油‘鸭’”，默默的拍了拍它的头，把它放进包里藏了起来。
......
周雪安翻了翻，一共有十五页，每一条都透露出一种令人发指的、变态级别的掌控欲和龟毛，
还是正反双面的！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槽多无口的表情。
周雪安开始揉着太阳穴思考起来，
爷爷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到底说清楚了没有？
怎么说的？该不会是说我毕业三年都没有一个正经工作所以让我来实习的吧？
但她一个中文系的，专业也不对口啊。
而且不能正面沟通，也不能打听厉恒以前的经历，
那霸总的白月光前女友，童年心理阴影，不为人知的温柔这些经典桥段要怎么写？
全靠编吗？
要是她能编得出来，她还有必要来厉氏集团吗？
所以她到底能取材什么？取材公司员工怎么上班？
然后再写一份《厉氏集团员工上班趣闻》？
这种东西发表出去，和自杀式袭击有什么区别，
而且，根据协议，她也不能发出去啊！
不行，得找罪魁祸首本人问问！
正当周雪安鼓足了勇气准备站起身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
陈宇走了进来，一脸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周小姐，厉总说你已经签好入职协议了。请将文件和你的身份证给我，我替你办理入职手续。”
“......哦，好。”
周雪安反应过来，从她的包里翻出身份证递给了陈宇，“那个......我能找厉总谈谈吗？”
“根据文件规定，周小姐需要将想说的话整理成书面文件，并通过内部通讯软件提交。鉴于现在入职手续还没办理好，内部软件暂时还没有为您开通账号，所以您现在......并不能和厉总谈话。”
......
周雪安一口气没上来，憋在了胸口，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宇，默默咬紧了她的后槽牙，
算了......
不能在上班第一天就把同事暴揍一顿......
周雪安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五遍，然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
陈宇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逃过了一场如何惨烈的场面，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
“现在是十一点十二分，办理入职手续大概需要四十五分钟，所以您可以在十一点五十七分的时候将书面文件发送给厉总。”
......
周雪安觉得自己的血压似乎有点高，
十一点五十七分？
这不就是十二点吗，
十二点下班了，那就要到下午了，
“行，那我下午再找他。”
陈宇愣了愣，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明明是十一点五十七分，完全没想到周雪安是如何推导到下午的。
“周小姐，我说的是十一点五十七分。当然，要在何时提交是您的自由。”
说完，陈宇不再多说，也没打算等周雪安的回答，拿着入职文件和周雪安的身份证转身走出了会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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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头上还悬挂着整整十五页的《行为准则》，
还是正反双面的！
正常人怕是会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但周雪安，
坐得倒是很安稳。
她的目光落在了外面办公区的工作着的员工身上，看着他们目不转睛的用电脑打着字，或者两个人凑在一起交流些什么，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专注且投入的表情，
没有人摸鱼，也没有人愁眉苦脸的抱怨。
像一大堆浩浩汤汤的工蚁，排着队朝着目的地前进。
其实让周雪安签下那份合同的，不只是发着光的两万五，还有她在那一个小时里所感受到的工作氛围，
厉氏集团的员工不是普通的，只会埋头前进的工蚁，
而是出现在迪士尼动画片里的那种，一边前进，一边愉快地高歌着的工蚁。
这与她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勾心斗角的职场剧完全不一样，
所以她很好奇，
好奇到底为什么，
更好奇刚刚那个试图吓唬她的厉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正当她的思绪神游天外的时候，陈宇进来了，
“周小姐，这份入职协议已经盖上了公章，从现在起已经正式生效了。这张是您的工牌。”他手里拿着一份盖了章的入职协议和一张黄色工牌，放在了周雪安面前。
“凭工牌可以出入公司大楼，获取相应的信息权限，以及进入公司食堂，根据公司的管理规定......”
他后面说了什么周雪安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的耳朵里只有“食堂”两个无比动听的词汇回荡着，
周雪安微微仰着头，咽了口口水，看着陈宇一张一合的嘴巴说完话而完全闭上，期待地问道：“食堂里有什么？”
......
“食堂里当然有食物。”陈宇再次停顿了一秒，
“但是根据您的表情和语义，我猜测您想问的是食堂提供几顿餐食。根据公司规定，食堂提供早餐，上午茶，午餐以及下午茶，晚餐是限定份额的，如果需要加班的话可以在办公系统里申请。”
一日三餐，
再加两顿点心！
周雪安的脑海里，那个因为“高额”薪酬炸裂开来的烟花再次绽放，
将她的眼睛也染上明亮而鲜艳的色彩。
她克制住了想蹦起来欢呼的冲动，把那张能提供一日三餐的宝贝工牌郑重地挂在了脖子上。
工牌的照片上，周雪安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明媚又灿烂，
那是她身份证上的照片，是她拍照片时看到负责拍照的民警叔叔头上那撮压不下去的呆毛，忍不住笑了场，
没想到被抓拍了下来，还破天荒地通过了公安局的照片管理系统，
在一众表情严肃的身份证照片里显得格格不入。
民警叔叔还夸她，“小姑娘笑起来让人看着心都化了，这古板的系统都喜欢呐！”
现在，那张照片也躺在厉恒的办公桌上，
他看着照片里周雪安明媚又灿烂的笑容，
心化了吗？
谁都不知道，
只有厉恒手腕上那只昂贵的百达翡丽知道，他看了足足有三分钟二十二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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