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裹着初冬的凉意,把市一中校园里的梧桐叶掀得簌簌作响。
公告栏前,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刚好停在红底黑字的集训通知下方。
“宋周篇”和“许败北”两个名字在名单上挨得极近,笔尖划过纸面的力度仿佛都带着默契。
宋周篇指尖抚过公告栏的玻璃,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她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两秒,目光滑向旁边时,唇角悄悄弯了个弧度。
“看见我名字就这么乐?”身后的声音懒懒散散,尾音带着点揶揄。
宋周篇回头时,许败北正单肩挎着书包,校服外套敞着怀,深灰卫衣领口别着那枚银钢笔夹,在风里轻轻晃。
他捏着罐冰可乐,指尖被冻得发红,却还漫不经心地转着瓶子,冰块撞击瓶壁的脆响格外清晰。
“谁乐了?”她挑眉加重语气,“我是担心你拖后腿。”
许败北低笑出声,把可乐递过来:“下周一报到,封闭式两周。”
冰凉的触感让宋周篇指尖一缩,拧开瓶盖的瞬间,气泡“嗤”地涌上来,溅在手背上。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她正要抬手擦掉,就听见他问:“紧张?”
“国际奥赛金奖都拿过,省队集训算什么?”她仰头灌了口可乐,冰得喉咙发麻,却故意挺直脊背。
许败北没接话,就那么看着她,眼底盛着点似笑非笑的光。宋周篇被看得不自在,别过脸:“干嘛?”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伸懒腰时骨节轻轻响,“就是觉得,你比转学来时松快多了。”
宋周篇一怔。
刚转来时她总像绷紧的弦,解题步骤要工整到能当范本,草稿纸都要按顺序叠好。
可现在——她低头看着被捏得微微变形的可乐罐,忽然笑出声。
“还不是某人总捣乱?”她故意瞪他。
“我明明在帮你提速。”许败北耸肩装无辜。
宋周篇转身往教学楼走,他慢悠悠跟在后面。初冬的阳光斜斜切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在砖缝里交叠又分开。
穿过走廊时,迎面撞见抱着作业本的陆老师。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省队名额拿得漂亮,不过别松懈,集训营里藏龙卧虎。”
“知道了陆老师。”宋周篇点头时,听见许败北在旁边接话:“放心,不会给您丢脸。”
陆老师笑了笑,临走前拍了拍许败北的肩膀:“多照顾着点周篇,她性子急。”
“陆老师您这是偏心啊。”许败北故作委屈,却在转身时,悄悄往宋周篇那边偏了偏步子。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宋周篇正对着一道拓扑学难题皱眉,桌角忽然被轻轻碰了下。
许败北推过来半块巧克力,锡纸包装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补充能量。”他压低声音,笔尖在习题册上沙沙游走。
集训前最后几天,班里的紧张感像温水煮茶,慢慢浓起来。
林溪抱着习题册挤到宋周篇桌前,一脸悲壮:“你们俩一走,咱班数学平均分咋办?”
“陆老师说月考难度会降。”宋周篇头也不抬地整理错题本。
“降了也没用啊!”林溪哀嚎,“没你俩镇场,压轴题都得空着!”
“赵浮向不是挺厉害?”
“他?”林溪翻个白眼,“上次最后一题直接写‘略’,被陆老师罚抄十遍!”
正说着,赵浮向抱着篮球从后门进来,听见这话中气十足地喊:“那题步骤太长,浪费笔墨!”
全班哄笑时,宋周篇余光瞥见许败北从后门进来,手里拎着两杯热豆浆,一杯轻轻放在她桌上,杯壁的温热透过指尖漫上来。
“谢了。”她指尖拢住杯身。
“这题看看。”许败北在旁边坐下,抽出本竞赛题集,翻到某页推过来。
是道组合数学难题,题干绕得像迷宫。宋周篇捏着笔在草稿纸上划辅助线,忽然抬头:“用递推法?”
“嗯,但初始条件得重设。”他指尖点在她草稿纸的某行,微凉的触感擦过她手腕时,宋周篇手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两人凑在一块儿讨论,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林溪在旁边小声嘀咕:“你们解题都带心电感应的?”
宋周篇这才发现两人靠得太近,耳根腾地热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刚好思路撞上了。”
许败北看她一眼,唇角悄悄扬起来,没说话。
周五下午的班会课,陆老师特意留了十分钟给两人践行。
林溪带头起哄要签名,赵浮向非要塞给许败北一本《脑筋急转弯大全》,说是“锻炼发散思维”。宋周篇看着被簇拥在中间的许败北,忽然觉得两周的封闭式集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放学时,许败北叫住她:“集训要带的书,我帮你整理了份清单。”
他递过来的笔记本上,字迹依旧张扬,却把常用的定理手册、近年真题集都列得清清楚楚,甚至在《数论概论》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星号。
宋周篇想起自己上次说这本书的习题很经典,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
“谢了。”她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时,听见他说:“周日下午我来接你,一起去车站。”
“不用麻烦——”
“省点力气刷题。”他打断她,转身时挥了挥手,“晚上早点睡。”
集训报到那天,天阴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宋周篇拖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看着大巴车慢吞吞驶来,车窗蒙着层白雾,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的其他学校学生。
“紧张了?”身后的声音裹着湿气。
她回头,见许败北穿了件黑外套,衬得肤色更冷白,眉眼间比平时多了几分锐感。“早说过不紧张。”她撇嘴,“倒是你,别被我碾到怀疑人生。”
“拭目以待。”他低笑。
两人上车找了相邻的座位,宋周篇靠窗,许败北坐外侧,手臂搭在扶手上。车子颠簸时,肩膀偶尔轻轻碰在一起,又像触电似的分开。
前排两个男生在讨论去年的省队选拔题,其中一个提到的解题思路明显有漏洞,宋周篇正想开口,许败北忽然在她耳边说:“别露锋芒,先观察。”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她猛地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车窗外的高楼渐渐变成郊外的树林,宋周篇盯着掠过的树影发呆,忽然听见他问:“你生日是不是在集训期?”
“你怎么知道?”她转头看他。
“上次填表瞥见的。”他翻着竞赛题集,语气漫不经心,“11月27号,对吗?”
宋周篇没料到他会记得,心跳莫名乱了半拍,只淡淡“嗯”了声。
许败北没再说话,可她眼角余光里,他的唇角一直微微扬着。
她偷偷瞥过去时,心里忽然冒起个念头——他该不会……真记着吧?
三个小时后,大巴车驶进集训基地的校门。红砖墙围起的校园里种着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
报到时,宋周篇发现名册上足足有四十个人,来自全省各地的重点中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绷的战意。
集训基地是所封闭式学校,宿舍按分配分,宋周篇和另个女生住一间,许败北在隔壁男生宿舍。
同屋的女生叫陈雨,来自南城一中,说话细声细气的,看见宋周篇时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你,国际奥赛金奖得主!”
宋周篇刚想说“侥幸”,就听见隔壁传来许败北的声音,似乎在跟室友争论一道物理题。
她忍不住笑了笑,这人到哪儿都闲不住。
第一天晚上,教练宣布作息表时,底下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六点半起床,七点晨跑,八点上课,晚上十点熄灯。
“这是练运动员呢?”有学生小声抱怨。
教练笑眯眯敲讲台:“奥数比的就是体力加脑力,这点强度扛不住,趁早卷铺盖回家。”
宋周篇倒不觉得累,新加坡的训练营比这狠多了。
反倒是许败北,晨跑时总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距离,像在测她的步频。
“老跟着我干嘛?”跑到第三圈,她终于忍不住回头。
“谁跟着了?”他挑眉,“我就这速度。”
宋周篇“呵”了声,加速想甩开他,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轻笑:“步幅太大,容易岔气。”
“要你管!”她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稳稳跟上来。
上午的课由省队总教练张教授主讲,老爷子头发花白,讲起数论却精神矍铄。
他在黑板上写了道开放性难题,说谁能在午休前解出来,直接加十分平时分。
课间休息时,宋周篇看见好几个人围在许败北桌前。他正用红笔在草稿纸上划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陈雨碰了碰宋周篇的胳膊:“许败北很厉害吗?我之前没听过他的名字。”
“你会记住的。”宋周篇望着那个方向,忽然想起去年全省联赛,这人最后一道题用了三种解法,惊得阅卷老师专门写了篇分析文章。
午休铃响时,宋周篇刚理出解题思路,许败北忽然把草稿纸推过来。
上面画着个简洁的示意图,正是她卡壳的关键步骤。“借你参考。”他语气随意,却在她抬头时,迅速移开了目光。
下午的分组讨论,宋周篇和许败北恰好被分到一组。
张教授给的题目涉及密码学,宋周篇正说着自己的算法,忽然发现许败北在盯着她的草稿纸看。“哪里错了?”她紧张地问。
“没有。”他指尖点在她写的“密钥生成”四个字上,“这里可以用素数分布优化,速度能提三倍。”
两人凑在一起修改代码时,旁边有人吹了声口哨:“宋周篇,许败北,你们俩是不是提前排练过啊?”
宋周篇的脸腾地红了,许败北却坦然地抬眼:“不然你以为省队名额是捡来的?”
晚上的自由练习时间,宋周篇在图书馆查资料,翻遍了书架都没找到那本《密码学与数论》。
正失望时,书脊忽然从斜后方递过来。许败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两本习题集:“猜你会需要。”
图书馆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宋周篇接过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集训第二天,张教授搞了场突袭测验。
拿到试卷的瞬间,宋周篇就皱起了眉——最后两道题明显超纲,涉及到大学才学的群论知识。
她偷偷瞥了眼许败北,见他正转着笔思考,神色倒还算轻松。
交卷时,陈雨哭丧着脸:“最后两道题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宋周篇没说话,心里却在打鼓。
傍晚公布成绩,许败北以92分排在第一,宋周篇89分紧随其后。张教授特意表扬了许败北:“最后一题的群同态解法很新颖,有想法。”
宋周篇捏着自己的试卷,忽然有点挫败。许败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别不服气,晚上我给你讲。”
晚自习后,两人在宿舍楼下的路灯下讨论题目。
初冬的风带着寒意,许败北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群论的本质是结构映射。”他拿树枝在地上画着示意图,“你看这个置换群……”
宋周篇听着听着,忽然发现他讲题时的样子格外认真,和平日里那副散漫模样判若两人。“你什么时候学的群论?”她忍不住问。
“之前暑假闲得无聊,翻了本教材。”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在她皱眉时补充,“下周我把书带给你。”
集训第三天,宋周篇早把生日这回事抛到脑后。毕竟除了许败北,没人知道今天是11月27号。可起床开门时,宿舍门口放着个精致小盒子,贴着手写纸条:
“生日快乐。——B”
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一看就是许败北写的。她心跳漏了半拍,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枚银书签,顶端刻着片小枫叶,和她橡皮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书签背面刻着行小字:“愿你的轨迹,如星宿般永远璀璨。”
宋周篇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室友推门进来,才慌忙把书签塞进口袋,假装整理头发掩饰发烫的耳根。
一整天她都没见到许败北。
上午的模拟赛,他坐在考场另一角,交卷后就被张教授叫走了。下午的专题讲座,他的座位一直空着。
宋周篇心里像缺了块什么,连做习题都频频走神。
晚饭时,陈雨忽然说:“刚才看见许败北跟后勤老师吵架,好像是要出去买东西。”
宋周篇心里一动,却嘴硬道:“他能买什么?”
直到晚自习结束,她独自往宿舍走时,手腕忽然被轻轻拉住。
“跟我来。”许败北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
宋周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教学楼后面跑。
小树林里树影婆娑,月光透过枝叶筛下来,在地上铺了层碎银。空气里有淡淡的桂花香,不知是谁偷偷种的桂花树,在初冬时节开得正盛。
他松开手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蛋糕,上面插着根蜡烛,火苗在风里轻轻晃。
“集训营不让带这个,只能偷偷买了个小的。”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眼角却有点红,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宋周篇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蛋糕是她喜欢的抹茶味,包装纸上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藏了很久。
“许愿?”他把蛋糕递过来,烛光映在他眼里,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瞬间,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公告栏前并排的名字,课堂上碰在一起的肩膀,草稿纸上重叠的笔迹……最后定格在他此刻带笑的眼睛里。
再睁眼吹灭蜡烛时,黑暗里传来他清晰的声音——
“生日快乐,宋周篇。”
风穿过树林,带着桂花的甜香,把这句话轻轻送进她心里。
宋周篇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