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凌晨三点五十，宋周篇站在天文社活动室门口时，露水正顺着梧桐叶往下滴，在台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有些发潮，昨晚特意调了三个闹钟，结果两点半就醒了，盯着天花板数到第一百二十七只羊时，索性爬起来翻了遍物理课本。
活动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像块被揉碎的月亮。
宋周篇推开门时，正看见许败北蹲在望远镜前调试焦距，他校服外套搭在旁边的桌沿，露出里面那件印着天文社标志的T恤，后颈处有块浅浅的咖啡渍，和昨天在操场看到的位置一样。
“来得正好。”他头也没抬地拧动调焦旋钮，金属零件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刚把寻星镜对准方位角345度，赤纬22度。”
宋周篇把书包放在长条桌上，桌角堆着半人高的草稿纸，最上面那张画着潦草的星图，木星的位置被用红笔圈了三遍，旁边写着“4:17 卫星凌木现象”。
她指尖拂过纸页，摸到上面凹凸的笔痕，像是有人在深夜反复演算过。
“望远镜怎么当教具？”她想起昨天他说的话，忍不住笑。
许败北直起身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眼睛。
他从抽屉里摸出个苹果抛过来：“先补充点能量，观测要站很久。”
苹果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和他草稿纸上画的卫星轨道有点像。
宋周篇咬了口苹果，甜涩的汁水在舌尖散开。
活动室的屋顶是可伸缩的玻璃顶，许败北按下墙上的按钮时，玻璃板块缓缓向两边滑动，露出墨蓝色的天空，星子像被打翻的盐罐，撒得满满当当。
“看目镜。”他让出位置，手指在望远镜筒上敲了敲，“先找木星的亮斑，能看到旁边四颗卫星，像串糖葫芦。”
宋周篇把眼睛凑过去时，睫毛差点碰到冰凉的金属镜筒。
视野里忽然炸开团银白色的光，木星像块浸在水里的鹅卵石，周围四颗卫星缀成小小的菱形，正沿着看不见的轨道缓缓移动。
“这就是开普勒定律里说的椭圆轨道？”她忽然想起错题本上那道天体运动题，笔尖戳破纸页的痕迹还留在那里。
“嗯。”许败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回音，“卫星的运行周期和轨道半长轴的三次方成正比，就像你跑800米时，步频和步长的关系。”
他顿了顿，递过来本草稿本，“我画了受力分析图，比课本清楚。”
草稿本的纸页边缘卷着毛边，第一页画着简化的太阳系模型，地球的轨道被用荧光笔涂成浅蓝色，旁边标着行小字：“地球公转速度30km/s，比赵浮向打篮球的快攻速度快一亿倍”。
宋周篇翻到第二页，忽然笑出声——上面贴着片银杏叶，叶脉被人用红笔描过，像张简化的星图。
“这是上周去后山捡的。”许败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肩膀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袖口淡淡的墨水味，“银杏叶的叶脉间距，刚好符合黄金分割比例，和木星卫星的轨道比例差不多。”
宋周篇抬头时，正看见一颗流星划过玻璃顶，拖着淡绿色的尾巴，像支被突然擦燃的火柴。
她下意识抓紧草稿本，纸页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纹路。
“刚才那颗是猎户座流星雨。”许败北的目光追着流星消失的方向，“每小时大概能看到十二颗，比物理题里的匀速直线运动好预测。”
玻璃顶上的露水顺着边缘往下滴，在地上汇成细细的水流。
宋周篇忽然想起昨晚掉在地上的枫叶橡皮，他捡起来时，指尖在橡皮磨损的边角上摩挲了很久，像在确认什么。
“你的错题本里，为什么记跑道分道线的颜色？”她翻到草稿本里夹着的便利贴，上面抄着体育老师的话：“第一道白色，第二道黄色，依次类推”。
许败北正用擦镜布擦望远镜的镜片，闻言动作顿了顿：“上周看你跑错道，以为你分不清颜色。”他把擦镜布叠成整齐的方块，边角对齐桌沿，“后来发现是赵浮向在旁边捣乱，挡了你的视线。”
晨光爬上屋顶时，木星渐渐隐进淡蓝色的天幕。
许败北把望远镜收进防潮箱，动作慢得像在拆卸精密仪器。
宋周篇收拾书包时，发现桌角多了张纸条，上面画着简易的星图，木星的位置被画成个笑脸，四颗卫星变成了省略号。
“早读快开始了。”他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拉链没拉，露出里面T恤上的天文社标志，“物理作业最后道题，用今天看的卫星轨道参数代入，比课本例题简单。”
宋周篇走出活动室时，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
下楼梯时，她的鞋带松了，上周许败北说过的“脚踝发力不方便”突然钻进脑子里。
弯腰系鞋带时，视线扫过他的运动鞋，鞋底的纹路里还卡着片小石子，大概是昨天在操场捡矿泉水瓶时蹭到的。
“你的鞋带也松了。”她抬头时，正看见许败北低头系鞋带，手指在鞋舌上顿了顿，把她刚才没注意的褶皱捋平了。
早读课的预备铃响时，林溪正趴在桌上补英语作业，笔尖在纸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
“跑神你去哪了？”她头也不抬地往嘴里塞了块薄荷糖，“陆老师刚才查岗，我帮你说去医务室了。”
宋周篇刚把书包放下，就看见桌洞里躺着本物理练习册，是许败北的。封面的名字被水洇过，“许败北”三个字的笔画晕开，像朵模糊的云。
翻开第三十七页，有道她卡了很久的天体运动题，旁边用红笔写着：“用同步卫星周期24小时代入，别用近地卫星的85分钟，你上次在这里错了三次”。
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简笔画，是个正在跑步的小人，鞋带系得整整齐齐，旁边标着“正确示范”。
数学课上，陆老师在黑板上写椭圆方程时，宋周篇的笔尖总往草稿纸边缘滑。
她猛地发现自己的草稿纸和许败北的很像，都是学校小卖部最常见的那种，边缘印着浅灰色的横线，只是他的纸页上总沾着点咖啡渍，而她的偶尔会有枫叶橡皮蹭过的淡红色痕迹。
“这道题的辅助线，”陆老师敲了敲黑板，“可以参考参数方程的几何意义，就像……”
“就像卫星绕木星的轨道。”宋周篇下意识接话，话音刚落就听见后排传来低低的笑声。
她转头时，正看见许败北低头翻书，嘴角好像翘了下，课本边缘露出的草稿纸上，画着个小小的笑脸。
午休时，赵浮向抱着篮球冲进教室，球衣后背的号码“7”被汗水浸得发深。“许败北，下午篮球赛穿新队服啊！”他把件印着“高三（1）班”的蓝色球衣扔过去，“上次你穿的那件都洗得透光了。”
球衣落在许败北桌上时，露出底下的错题本。
宋周篇瞥见其中一页写着“篮球三分线的离心率计算错误，正确值0.91，上次算成0.87”，旁边贴着片篮球场捡的梧桐叶，叶脉被压得平平的。
“不去。”许败北把球衣推回去，指尖在错题本上划了道线，“下午要改物理竞赛的错题，省队集训下周开始。”
“学霸的世界太枯燥了。”赵浮向撇撇嘴，忽然凑到宋周篇旁边，“跑神下午来看比赛啊，我给你留前排位置。”
宋周篇刚想摇头，就看见许败北的笔顿了顿，草稿纸上的椭圆忽然歪了个角。
下午的篮球赛打得正激烈时，宋周篇坐在看台最后排改错题。
风把操场边的白杨树吹得哗哗响，叶子的影子落在她的错题本上，像群跳动的数字。忽然有颗篮球滚到脚边，她抬脚拦住时，看见赵浮向正冲她挥手：“跑神帮忙扔过来！”
球刚脱手，就被另一道影子接住了。
许败北站在看台底下，校服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北斗七星手表，表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拍了两下球，忽然抬手投了个三分，篮球擦着篮筐落进网里，像颗精准的卫星。
“可以啊许败北！”赵浮向的喊声里混着哨声，“藏这么深，平时打球总装菜鸡！”
许败北没说话，弯腰捡球时，目光扫过看台上的宋周篇，脑子拐了个弯把球往她这边抛过来。
球在半空划出的弧线，和他草稿本上画的卫星轨道重合在一起。
晚自习前，宋周篇去小卖部买橡皮，货架上摆着排枫叶形状的橡皮，红得像许败北给她的那块。她伸手去拿时，指尖和别人的撞在一起，抬头就看见许败北手里捏着块一模一样的橡皮。
“你也来买？”她的声音有点发飘，像被风吹动的纸页。
“林溪说你的橡皮又碎了。”他把橡皮塞进她手里，包装纸上印着的枫叶图案，和她英语课本里夹着的标本几乎一样，“这次买了两块，备用。”
走出小卖部时，夕阳正好。
宋周篇记起今早天文社屋顶的星空，那些看似杂乱的星子，其实都沿着固定的轨道运行，就像有些人的心意，藏在错题本的批注里，藏在悄悄系好的鞋带里，藏在每道精心计算过的辅助线里。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橡皮，忽然发现包装纸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周六下午天文社有月相观测，带块月饼来，据说看月亮时吃最甜”。
字迹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月饼，旁边标着“五仁馅，不加葱姜”。
晚风卷着操场的青草味吹过来，宋周篇把橡皮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片硬硬的东西。
掏出来看时，是片新捡的银杏叶，叶脉被人用红笔描过，像张写满秘密的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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