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的一生都在经历各种各样的考试。
少年时期要通过一张张试卷才能升学,青年时期要参加一次次笔试、面试才能入职。好不容易上岗了,以为终于能万事大吉,谁知还有绩效考核在向你疯狂招手。
老百姓摆脱不掉这份厄运,偏偏国家还对“考试”二字情有独钟。新闻热点、报刊头条中侃侃而谈的都是“出卷”“答卷”“阅卷”等字眼,主题思想大抵可用一句话概括——
在时代这场大考中,赶考之路漫漫,要怀着坚定的信念继续迎接新的挑战。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与大清一同退出历史舞台的是科举,而非考试。
当然,高中生的期中考试还远远上升不到国家大事的高度。
可对学生来说,考试就是她们人生的“头”等大事,一旦出了岔子,小脑袋就要“保不住”。
周末是补课的大好时光,早晨是记忆的黄金时段。
可惜此时教室内一片低靡。书声是迟暮的老人,电子钟上的数字不断变化,她的身子也肉眼可见地佝偻起来。
薄晓无意识地揉搓着英语书,纸张的边缘被揪得翘起、捻得变薄,而她的眼神还时不时往窗外投去。
所谓风水轮流转,这次期中考试9班败给了10班,她们班主任今早是挂着一张结霜的脸进班的。
从上早读开始,左衾迩就挨个找学生到走廊上谈话。刚刚被叫出去的是张纯宁,下一个是梁飞颖,然后就轮到薄晓了。
比起在刑场上引颈就戮,当一只待宰的羔羊更让人担惊受怕。
实在没办法集中心思背书,薄晓一会儿望窗,一会儿看钟,焦虑到不行。
7:27,离下课还有十三分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唉——”
薄晓叹了一口长气,惊动了前桌楚西晏。
“没事的,都谈了快一个小时了,她就是有再大的火也散得差不多了,我去的时候感觉还好。”
“我听10班人说,月考之后解永芳天天让她们站在走廊里互相讲题,没搞懂不许进班。”梁飞颖托腮,“上其它课时还会跑来巡堂,看谁心不在焉当场点起来罚站。”
“这要是期中再考不过我们班,我都不敢想象10班以后怎么过。”
“我的天,太恐怖了吧?”薄晓听得寒毛倒竖,“真是人不可貌相。每次看到解永芳时她都一副笑脸,没想到是个笑面虎。”
走廊上,左衾迩的态度虽谈不上温和,却也和可怕沾不上边。她先是对着成绩表和张纯宁探讨了一下学习上的问题,紧接着就提起来班级方面的事。
“你觉得班里最近状态怎么样?”
“月考完大家好像都有点松懈了,尤其是运动会结束后,感觉略显浮躁。” 张纯宁犹豫几秒,如实回答。
左衾迩微微颔首。
工作七年,她带过两届学生,一届是普通班,一届是实验班普通班混搭,并且还当过三年实验班班主任。
9班的起点比前两届的学生都要高,接下特优班班主任的担子,毫无压力是不可能的,因此刚开学那阵子左衾迩才会事必躬亲,一有空就去班里转。
无论是平时的优良表现,还是超出预期的月考成绩,都让她感到努力没有白费。
考虑到9班已经步入正轨,这段时间下来自己也有些疲惫,左衾迩便打算慢慢放手,由学生自主监督、自我管理。
她很清楚,对于成绩拔尖的孩子来说,老师能起的只是一个引导的作用。
她们有自己的学习节奏,也有很多想法,不应该像笼中的鸟儿一样被拘着。
可结果证明,高一毕竟只是高一,雏鸟还不具备完全独立高飞的能力,必须要做班主任的加强督促才行。
下课铃响起,左衾迩的反思中断,她拍拍张纯宁的肩膀:“行,你回去吧。”
与此同时,下了早读的秋吟抱着语文书一步步往楼下走,像具设定好的机器似的,盯着楼道墙壁的眼眸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地,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左衾迩从楼梯拐角上来了。
秋吟的眼中腾起几分光彩,又很快扑灭。
“衾迩姐。”
“早。”
不冷不热的语调,搭配上礼貌性的微笑,让秋吟咽回多余的话,只轻轻点头,和她擦肩而过。
语文办公室里只有吴楚越到了,她正摸着凉透了的花卷说:“又是吃不上热乎饭的一天。”
“你早起个十五分钟,吃完再去上早读不就行了?”
“昨天开夜车到两点半,早晨是一点也爬不起来。”吴楚越翻出药片生吞下去。
她昨晚紧赶慢赶才踩着假期的尾巴把这周的新课给备好,等讲完期中卷子就能无缝衔接上去。
“我光课件就借鉴了好几家,后来一想,我准备那么充分真的有必要吗?”
吴楚越已经看开了。
这成绩呀,就跟生老病死差不多,人各有命,为此生气太不值当了。
本来入职体检时啥事没有,每天健健康康,吃嘛嘛香,千辛万苦上岸之后却结节一个接一个长,颈椎病、腰间盘突出各种慢性病初露端倪,岂不是太荒唐了?
找人说理都没处说。
所以,吴楚越近来总是默默告诫自己:世界如此美妙,我不能和小猪们计较。
“备课就是‘去其精华,合成糟粕’。”秋吟也跟着侃起大山,“与其拓展,还不如摆烂。”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师,我悟了!”吴楚越双掌合十。
这会儿上完早读的老师们都陆续回来了,杨老师直奔水壶,猛猛灌了一整杯水下肚,把靠枕捞起随手往桌上一放,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发现跟学生沟通是真费劲。”
“有些孩子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你问她吧,她也不说话,光两只小眼在那儿眨巴,你说多了她眼泪立马啪嗒。”
“还是左老师强悍,我到班里时就看到她在走廊约谈学生,我谈半小时都受不了,她也就比我早两分钟结束。”
悄悄竖起耳朵的秋吟一晃鼠标,解锁电脑,打开桌面上新出炉的excel文件。
这次9班第一比10班排名高,但班级总均分被10班拉了整整2分。
难怪左衾迩刚才笑得那么淡。
其实这次7班和16班也没考好,都掉到平行班中游了。秋吟昨晚看到成绩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永远名列前茅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万里挑一。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早就做好了退步的心理准备。
可当预想的失败变成了现实,谁又能完全说服自己没关系呢?
不过,感性的防御塔可以一次次坍塌,最终却必须借助理性重建起来。
出分并不意味着考试的结束,做好总结才算为它盖上“task completed”的章。
想到这儿,秋吟从书架上抽出笔记本,打算今天就把成绩分析给写完。
然而,需要反思的不仅仅是教师,还有学生。师生协调一致,心往一处使,才能使高分成为常态的希望进一步扩大。
负责审阅教师成绩分析表的人,就准备用一节课的时间教学生如何反思。
七点四十八分,只拿着一个浅蓝色文件夹的卢睿娜昂首挺胸踏进高一9班的教室,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同学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卢睿娜,看她在一体机上登录自己的社交软件,再把成绩总表下载到桌面,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与卢校接触两个月的学生们深知,数学老师是一个非常理性谦和的人,从来不会严厉地教训学生,但这不代表她不严格。
不如说,卢睿娜对她们各方面的要求简直细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大题的解题过程要遵循课本例题,草稿纸必须合理规划使用,错题集上不光得有订正的正确答案,还要有考试总结,并标清每道题出错的原因。
以及,卢睿娜虽然不会点名道姓地公开批评哪个同学,却很擅长借机敲打所有人。
学生们冷汗涔涔,讲台上的卢睿娜却笑意盈盈,一派和蔼:“大家考完数学都说难,还不是一般的难,是‘难哭了’,是‘根本写不完’,是‘比我有生以来考过的任何一场试都难’。”
“我觉得这话说得不对。不信?我们来看证据。”卢睿娜指了指表格上第一名的赵瞻寰,“数学150分,满分。”
薄晓默默在心中接道:那可是年级第一欸。
“有人肯定在想,她是1班的,专门研究理科竞赛的,不能和她比。”
薄晓:“……”
“那再来看看和咱们处于同一起跑线的人。”卢睿娜把成绩按照数学单科分数降序排名,“10班叶歆,147第四名。许思毓143,第十六名。”
“不说别班,咱班有没有140分以上的?马臻142,牧纯熙141,130以上的我不一一列举,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句话,榜样就在身边!”
见许多学生垂下脑袋不敢和自己对视,卢睿娜仍旧不改笑容。
“现在就让我们来一起分析这张卷子到底难不难,为什么有一部分同学会觉得难,又难在哪里。”
“先来看下15、16题,找几位同学上来写一下你们的思路。老规矩,草稿纸上怎么写的现在就怎么写。”
卢睿娜一翻开文件夹,梁飞颖就知道大难临头了。
每次考完试卢睿娜都会浏览小分统计表,等评讲试卷时专门让那些出错的人趴黑板,来一波当众处刑。
如她所想,下一秒,教室里响起恶魔的呼告:“15题梁飞颖,16题马臻和牧纯熙。”
三人不敢耽搁,捞过纸笔就上。
不过,坐在下面的人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薄晓右手拿着笔悬停在草稿本上,左手压在试卷上,反反复复地读题。
若闭区间[a,b]满足:①函数f(x)在[a,b]上单调;②函数f(x)在[a,b]上的值域为……
长达四行的新定义题,让本来没有阅读困难症的薄晓都要犯病了。
这还是第一节课,她是越看眼皮越沉。
十分钟过去,身旁落座的动静惊走了薄晓的瞌睡虫,她撑起精神看向黑板。
“我记得你草稿纸上不是这样写的啊,最后怎么算出来正好是个整数呢?”卢睿娜眯着眼端详片刻,拿彩色的粉笔圈出梁飞颖板书的其中一步。
“考试时粗心算错了,刚才重算的。”
梁飞颖没好意思跟她对视,只在内心哀嚎:就算不是正的,您这个副校长也该日理万机才对,怎么还能有空把学生的草稿纸收上去一个个翻看的啊?!
“好,打住。”卢睿娜表情严肃起来,“同学们,我最烦听见的一个词就是‘粗心’,也最烦在错题集上看见有人写这个词。看错数字,计算失误,次数多了那就不叫粗心,这是一种缺陷,是你们根除不了的坏毛病!”
有人抿紧唇瓣,有人握笔的手微微发僵,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
“她在写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下时间,三分钟写思路,剩下五六分钟一直在不停算算算。你们知道赵瞻寰做这道题用了多长时间吗?”
“四分钟,总共只用了四分钟,这就是差距。”卢睿娜站到讲台正中央,“所以不要总觉得智商不如人家,思维跟不上她们,其实咱们同学真正欠缺的是什么?优秀的计算能力。”
“别人算得又快又准,你们呢?”卢睿娜五官皱成一团,唯唯诺诺地说,“‘哎呀,我又粗心了。’”
被这番夸张的模仿逗笑,学生们的心中骤雨初歇,又在听到她下一句话的瞬间砸落倾盆大雨。
“再来看16题,几乎全军覆没。难在哪里?难在‘翻译’。做不出来不是你数学不行,是你语文太差!”
稍作停顿,卢睿娜终于说出这节课的目的:“下次错题集知道怎么写了吗?不是‘粗心’,是‘计算不过关’;也不是‘没审清题’,是‘理解能力不过关’。”
“大家的时间太宝贵了,既然要反思归纳,就把它落到实处,而不是随便写写就交上来应付我。”
班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但学生们也更加专注地投入到课堂中去了。
☆☆☆
即将播放听力时,左衾迩进班宣布英语竞赛相关事宜,提醒参赛的人做好准备。
出成绩的第二天,教室中总会弥漫着一股颓唐的气息,把每个人都毒成不爱笑的哑巴。
左衾迩望向那一排排叠高的桌面,还有听力书旁边摊开的错题集,没再多说什么,一个人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透气。
早读的长谈已经把她的MP槽清空了,继续待在屋里的话,她的HP值说不定也得给干完。
左衾迩还想多活几年。
就在她放空思绪的时候,秋吟提着烧水壶从走廊另一头的直饮机那里走来。
余光察觉到有人靠近,左衾迩侧过身:“来接水?”
“泡点儿菊花茶喝,去去火。”秋吟抬起手里的水壶,壶中飘着□□朵淡黄色的菊花。
她状似随意地说:“不然我怕忍不住把火气全撒在学生身上了。”
左衾迩记得月考时秋吟两个班成绩也不错,看来她们同病相怜。
“衾迩姐,你要不要来一杯?”秋吟的唇边绽出一道浅弧,“我听杨老师说你跟学生谈了一早上心,辛苦了。”
左衾迩摇头,发出一声轻叹:“没办法。很多学生你不推一把,她们就支棱不起来。”
秋吟将水壶搁在阳台上,一本正经道:“所以你这个做班主任的就更不能倒下啦。”
“尤其是嗓子,不仅要留着来批评教育学生,让她们大彻大悟,更关键的是一定得在课上撑住,把课时费一分不少地赚回自己的口袋里才行。”
秋吟本就拥有一双焦墨般的眸子,声线又是碧溪似的清冽,无论说什么都自带一种极强的说服力,让人忍不住地信任她、听从她。
偏偏说的却是玩笑话,这种反差,只会更显她的俏皮。
左衾迩唇瓣轻启,榴齿微露:“我才发觉你还是只铁公鸡。”
“我也发现一件事。”秋吟端起水壶,扬扬眉,用眼神示意她一起回办公室。
左衾迩嗯了一声:“什么?”
“你是个,不太擅长拒绝的人。”
其实秋吟想说的是,左衾迩是个实在好哄的人。
别人是事不过三,到左衾迩这里,只需要数到二就够。
“总是拒绝不了我第二次。”秋吟含笑补全语句。
左衾迩与她对视片刻,淡声问:“难道你很想被我坚决拒绝吗?”
“……”秋吟的眼神飘忽一瞬,语气也弱了三分,“没有啊。”
愉快感在心头打旋,左衾迩换回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我上楼拿下杯子。”
“好。”
秋吟走进办公室,将水壶放上装置,按下加热键。
“叮——”
悠哉漂浮的菊花散成好多瓣,在沸腾的茶水中翻滚,蒸汽喧鸣,恰似秋吟的心跳。
明明前些日子还在犹疑不安,明明早晨还在埋怨她的笑容稍显冷淡,可是在得知她情绪不佳时,却还是按捺不住靠近的心,故意卡着听力的点儿去走廊上碰运气。
慰藉也好,帮助也罢,秋吟就是无论如何都希望左衾迩时刻保持开心。
怎么办哪……
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这篇文的视角竟然是在秋吟和薄晓之间切换的←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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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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