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的嗓音温润，说出话时一字一顿。
少女的发丝在风中扬起，天真的脸庞带着一点点残忍，说完她还弯了弯嘴角，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邻家妹妹的小秘密。
大家下意识噤声，气氛慢慢低沉了下去。
“好了，那你们三个就和我走吧，我带你们去大祭司那里。”阿雅扫了一圈，把视线投在雁季她们三个身上，露出牙齿，语气愉悦。
这一路看到的人很少，就算有也大多脚步匆忙，几乎无视了她们的存在，和刚上岛相比天差地别。
“我们晚上是不出门的，现在天色不早了，大家肯定会走快点。”阿雅注意到雁季她们的眼神，轻声解释道。
“晚上不出门？是有什么传统吗？”文三三扯着摄像机黑色的带子，似乎是随口问道。
阿雅答道：“我们信仰的是太阳神，在我们这里，太阳象征着永恒的光明和希望。”
“而太阳落山，就代表我们失去了神明的保佑。”
失去神明的庇佑？所以不能出门？
阿雅说的很含糊，就算失去了“庇佑”，也顶多算是没有了护身符。
如果这个世界的夜晚还很正常，那就压根不需要具有保护性质的“护身符”，如果夜晚会有一个让岛民们害怕的东西出现，那呆在房子里也未必安全。
由于坑人的“拐卖系统”事先提醒，她已经知道格子世界是一个唯心的世界，里面什么神鬼事件都正常，那么阿雅怕的，会是那个引起异化的“相”吗？
雁季想起李薇之前说的话，“人在装神弄鬼前的话一定有很强的指向性，不然就没意义了。”
比如现在，她看这个阿雅就是要开始装神弄鬼了。
雁季斟酌了一下，选择主动询问：“因为崇尚的是光明的太阳，所以没有太阳的夜晚对你们而言就相对忌讳？”
“那倒不是，”阿雅笑了笑，“我们并不忌讳夜晚，只是忌讳……”
她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再次开口，“忌讳一些晚上会出现的怪物，我们叫它们‘齐齐米特尔’，我的母亲就被它们杀死了。”
来了！装神弄鬼的重点！
听到这儿，一边的常絮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它们会出来杀人？”
“没错，这是一种只在晚上出来的恶魔。”
“既然你们说进入夜晚就失去了庇护，那住在房子里就可以幸免吗？”文三三犀利地指出了疑惑之处。
雁季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是，也不是。”阿雅说出了重点，“只要你们不离开房子，不违背我刚刚说过的三点，就不会有事。”
还是想强调这三点啊。
但真是不巧，就按照这个什么坑人的任务来看，我也是肯定要违背一下了。
雁季在心里默默道了个歉。
来到大祭司的房子，阿雅带着她们上了几阶石梯，“特拉托阿尼！”她喊了一声。
大祭司的房子和阿雅的房子差不多大，灰褐色的石墙上开辟着几个窗子，比起周围的房子要大了一圈。
这和阿雅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大祭司的房子顶更大一点，上面铺着的棕榈叶一圈圈向外，像热带度假村的房子。
门被拉开一条缝，灯光随着屋内人的动作缓缓流出来，一双灰色的眼睛直愣愣的出现在她们面前。
“嘶——”文三三倒吸了一口气。
常絮下意识扯了扯雁季的衣角。
“特拉托阿尼。”阿雅弯了弯漂亮的眼睛，“这几个是岛外人，想要上岛住三天，我那边住不下，就带她们来你这里了。”
那双眼睛轻轻转了转，门被打开打开，女人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她浑身上下几乎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头上带着巨大的羽冠，翠绿色的长羽直立如扇形，中间还镶嵌着一个黄金圆盘，像一个移动的神殿。
长长的衣摆垂在地上，靛蓝色的布料被裁剪成碎条状，塞在腰带里。
纽扣是纯黑色，她的一只手庄严的放在腹前，苍白的颜色和漆黑的纽扣形成鲜明的对比。
比起看起来天真烂漫的阿雅，她仿佛才是真正的首领。
大祭司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雁季几人。
“特拉？”阿雅提醒了她，“要天黑了，先让她们进去吧。”
特拉终于动了，她微微侧身，给雁季她们让出了一条缝。
文三三第一个挤了进去，还顺带拉了一把没怎么敢动的小孕妇。
进门时，雁季瞥了一眼这个大祭司。
她苍老浑浊的眼睛盯着前方，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有种戒备的错觉。
这么抵触岛外的人？
阿雅见她们进入了，终于放心地笑了，“谢谢你，特拉。”
“马上天黑了，我走了？”阿雅歪了歪头，给雁季她们做了口型，“别违反了规则哦。”
阿雅一走，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雁季趁着这个空隙，观察起一楼的区域。
进到房子以后才发现一楼并没有多大，相反因为各种各样堆放的瓶瓶罐罐，甚至显得很拥挤。
墙壁上悬挂着一盏盏灯，雁季扭头，她旁边便挂着一盏——一个陶制油灯，边缘刻着三角形的图案。
突然，雁季感觉自己的衣摆再次被人拉了一下。
她回头，发现是常絮。
常絮的嘴唇有点颤抖，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努力保持着冷静。
“东南方向的那盏灯，是头骨。”
雁季第一时间看了一眼那个大祭司。
特拉并没有关注她们，而是静静地立在门边。
顺着常絮的眼神看过去，她迅速在一堆灯中捕捉到了那盏骷髅灯。
它藏匿在其中，并不是一整个头骨，而是只有竖着的一半，甚至比其它灯还要小一圈。
从这个角度不仔细看的话只会觉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灯。
常絮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点，“如果是头骨，那里面的灯油还是正常的灯油吗？”
……
雁季哽住了一瞬。
你觉得是尸油啊？！
她略微思索，做出了反应。
常絮看见少女眯起眼睛，似乎仔细端详了一番骷髅灯，她的神情专注，头微微前倾，随后长呼了一口气，眉眼舒展。
“假的。”
常絮听见她肯定的声音。
“啊？”常絮有点震惊，竟然才这么一下就看出来了，“你是怎么判断的？”
“如果是真的头骨，一般会在它的表层涂一层蜡拿来保存，防止风化，尤其是这种拿来制作灯的头骨，它要直接面对蜡油的高温，保存的程序也就更为重要。”
常絮看雁季说的振振有词，不由得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我文化程度没这么高，不好意思。”
她带着歉意笑了笑。
既然不是真的头骨，她也慢慢放松了下来，继续观察四周去了。
雁季则淡定地吐出一小口气。
没关系，举嘴之劳。
因为她刚刚说的那么多字没一个真的，全是瞎编乱造。
骷髅头是不是真的她不知道，但这个骷髅头的作用肯定不是害人。
在一些古老的美洲文明中，骷髅灯的作用很简单，拿来祭祀以及安抚亡灵，“骷髅”只是听着恐怖，但它们其实是一些很平和温适的象征。
她刚刚的确仔细观察过，这个骷髅灯的旁边也刻上了三角形，代表着“温暖的火焰”，比起害人，它的功效更偏向于保护。
她没有告诉常絮是有原因的，因为除此以外她还发现了一点——这个骷髅灯还刻上了酷似招灵的图案。
雁季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是招灵，为了避免很多麻烦，她才决定说一下瞎话。
至于这种面无表情说瞎话的本领，都要归功于她的老师李薇。
雁季被李薇领进联盟大学的时候还很小，小到她都忘了是几岁，可能八岁？或者九岁。
那时候的雁季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丁点大每天都板着脸，而她无聊的老师最喜欢逗这样的小孩。
当时雁季很认真地问李薇：“我每天都需要做什么？”
她觉得一切都是有理由的，李薇带她进入这个新奇、漂亮、灿烂的新世界，那就肯定需要雁季付出些什么。
小小的雁季想了很多种可能，而李薇看起来也很认真。
她穿着咖色的大衣，戴着精致的银框眼镜，低下头的时候柔软的头发扫过雁季的脸。
她递给雁季一颗糖，温柔地笑道：“你选几门看顺眼的课，以后每天都去上课，期末的时候拿到教授的优秀评价就行。”
小雁季：“……”
此刻坐在华贵皮革会客沙发上的她坐立难安。
“真的吗老师？”小雁季的嘴唇呡成一条直线，看着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行为的可行性。
“当然是假的。”
李薇笑眯眯地看着她，顺带重新拿走了给雁季的糖，自己剥开扔嘴里了。
小雁季：“……”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她每次回想起来都不堪入目。
后来李薇告诉雁季：“这叫幽默风趣。”
她耸耸肩，道：“如果我当时说啊什么也不用你做，你好好长大别玩死自己就行，那就你这个性格，肯定不肯到此为止，我这个做法直接断绝了你继续追问的可能，多强啊。”
“一切伟大的瞎话都是服务于现实，明白了吗？”李薇眨了眨眼。
那瞬间的雁季大为震撼，人生观仿佛受到了重塑，她顿时大彻大悟。
于是以后两个瞎话大师碰在一起，再也没能碰撞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而现在，终于轮到她编瞎话冲别人说了。
感谢恩师指导。
她走到骷髅灯旁，轻轻闻了闻，只有一股松香气息。
很好，不是尸油。
“特拉小姐？”
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雁季转头，是文三三。
她刚刚在另一边观察一个瓦罐，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文三三礼貌的询问道：“请问我们住在哪儿呢？”
“我刚刚也想问，”从角落里出来的雁季也是配合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我们住二楼吗？”
常絮也学着她们，假装露出疲惫的样子，不过她因为怀着孕，又确实受到不少惊吓，不用假装也很憔悴。
许久不动的大祭司缓缓转过身，说出了她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死人在这里。”
她嘶哑的嗓音从压抑的面具里传来，听着极其诡异，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房中火烛摇曳，明明没有风，却让雁季觉得一阵阴冷。
特拉一步步向前走到楼梯口，回头时身上的羽毛轻轻颤抖，灰色的眼睛像雾霾，不可名状也不可言说。
“走吧，你们的住处在二楼。”特拉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死人？”文三三皱眉，“是尸体？还是骨灰？我们运气也太差了吧，早知道不选大祭司家了。”
雁季平复了一下波澜的心情，“就算这里真有死人，我们也该高兴吧。”
她调出手环，流动的蓝色光点出现在空中。
【任务2:寻找尸体（未完成）】
“这本来也是任务之一，或许我们先接触到了关键信息。”
常絮调整着呼吸，说道：“小雁说的对。只要能早点完成任务，她想把我吓死都行。”
文三三松了眉头，笑嘻嘻道：“那看来是好消息？走吧，去二楼看看咱们的任务。”
楼梯有些狭窄，上面只有零零落落几盏灯，几个人挤在一起，光线昏暗下连脚下都看不见。
雁季让常絮走在中间，楼梯比较陡，一个不小心摔了她还能扶一下。
文三三盯着前面，走的很慢。她随意问道：“常絮姐姐，你不害怕吗？”
常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怎么可能不害怕啊，但是害怕也没用，我只求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她感慨道：“还是小雁厉害。她看起来完全不害怕。”
无人应答。
常絮微微转动头，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她又问了一句。
“小雁？你在吗？”
身后的景象暴露在灯下，空无一人。
“咯咯。”
一楼，雁季蹲在一堆瓦罐后，借此挡住自己的身影。
耳边还环绕着常絮空灵的声音。
“小雁？你去哪儿了？”
文三三“咯咯”笑着。
“雁季小姐姐？你在哪儿？”
他爹的。
雁季差点被吓出一身冷汗。
从一开始大祭司说“死人在这里”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不是大祭司不对劲，而是文三三和常絮的反应不对劲。
作为一个经历了五个格子世界的人，在听到任务相关的“尸体”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运气差？！
她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后面说的话也是试探一下。
上楼梯的时候她故意走在最后，一方面是方便逃跑，另一方面万一常絮是正常的她也能第一时间抱着她一起跑。
当时文三三喊常絮叫做“常絮姐姐”，但是雁季清楚的记得，在船下互报名字的时候，常絮明明只和她一个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而文三三又怎么会知道？
她就是这个时候完全确定“文三三”换人的。
“小雁——我来找你了哦。”
常絮温柔的笑音传来。
雁季听着简直毛骨悚然。
她立刻向后缩了一点。
至于她是怎么发现常絮不对劲的，事实上她差点没发现！
上楼梯的时候楼梯太暗了，她一开始没有怎么注意，直到她决定先跑的时候，稍微和常絮拉开了一点距离。
最近的一盏灯投下的光照亮了二人的中间。
常絮没有腿！
常絮穿着一身烟青色的扎染长裙，所以不太明显，但楼梯又刚好能让两人呈现一上一下的站位，就尤其清楚。
鬼知道雁季那个时候的感受。
不远处文三三的询问声还若有若无的向她传来。
常絮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雁季屏息凝神，陶制油灯的光影在墙上拉出长长的昏黄。
看着火光，她的瞳孔一缩。
她突然想起，火光下自己会有影子。
脚边的阴影一动不动，她缩了缩，阴影还是不动。
雁季僵硬地抬头。
“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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