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瑜玥再次恢复意识时,第一个感知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挤压感。
她蜷缩在一个不足一平米的铁笼里,锈迹斑斑的铁条硌着她的背脊。四肢传来一种怪异的绵软无力,她低头,震惊地发现自己原本修长的手脚,竟缩成了八岁孩童的尺寸,瘦小、布满新旧交叠的淤青。
记忆是一片空白,唯有“周瑜玥”这个名字和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冷静思考能力,沉在脑海深处。属于这具身体的,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饥饿和寒冷的深刻恐惧。
“哐当——”
笼门被粗暴地拉开,一只粗壮的手将她拽了出去。刺眼的强光猛地打下,让她瞬间眯起了眼。
她站在一个泥泞的圆形场地中央,像被无形聚光灯钉住的标本。四周是倾斜而上的简陋看台,人影幢幢,喧嚣鼎沸。劣质香烟、汗臭和一种兴奋的狂热气息混合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对面,另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被推了进来,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反折着,软软垂下。可那孩子的眼睛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燃烧的兽性火焰,死死地盯住了她。
“咬死他!小杂种!老子押了你翻倍!”看台上,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挥舞着酒瓶,声嘶力竭。他旁边是衣着光鲜却面目扭曲的看客,西装与狐臭同在,文明与野蛮在这里荒谬地共存。
周瑜玥低头,发现自己小小的掌心里,紧紧握着一截东西——那是一段被摩挲得发白、一端尖锐的骨头,像是肋骨。上面沾染的暗沉血迹,无声宣告着它作为武器的身份。
肌肉比大脑更快地传递出信息:要活,就得让对面那个孩子先断气。
没有裁判,只有一声刺耳的破锣巨响,撕裂了空气。
几乎在锣响的瞬间,对面的孩子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低吼着扑了过来,完好的右手五指成爪,直取她的咽喉!动作毫无章法,却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周瑜玥心脏骤缩,娇小的身体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敏捷,猛地向右侧身。带着腥风的身影擦着她的鼻尖掠过,她甚至能看清对方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没有时间思考!身体先于意识行动!
她握着那截肋骨的手臂如同精密的手术器械,划出一道短促而银亮的弧线,精准、冷静,不带一丝冗余的动作——就像她前世握着手术刀,精准地避开重要血管和神经,只是这次,目标截然不同。
“噗嗤!”
轻微的阻力传来,随即是温热的液体喷溅。
肋骨尖锐的末端,精准地刺入了对方颈侧最脆弱的位置。
那孩子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眼中的兽火瞬间熄灭,被巨大的茫然和空洞取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鲜红的泡沫从口鼻涌出。身体晃了晃,重重地栽倒在泥地里,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温热的血喷了周瑜玥一脸,顺着她短短的睫毛滴落,流进嘴角,带着铁锈般的咸甜。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观众席爆发出更狂热的尖叫、口哨和咒骂。有人兴奋地跺脚,有人因输钱而怒吼,还有人高举着手机,冰冷的闪光灯不断亮起,照亮她沾满泥点与血污的、如同“假小子”般的短发,和她脸上麻木的表情。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一种彻骨的冰冷。她杀人了。用一个孩子的身体,用她作为医生救死扶伤的手……杀了一个同样被困在绝境中的孩子。
穿着黑色背心的壮汉面无表情地走进场地,像拖死狗一样将尸体拖走,在泥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暗红痕迹。然后,他扔给周瑜玥半块黑乎乎、已经发霉的面包。
这就是胜利的奖赏。
那天,她一共“赢”了三场。对手都是和她差不多大、被饥饿和恐惧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孩子。她靠着那点残存的、属于前世的冷静判断和这具身体被磨炼出的求生本能,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出来。每一次,她都尽可能地让对手失去行动力,而非夺命,但在这个残酷的角斗场,留手往往意味着自己死亡。第三场,她不得已,再次用那截肋骨终结了一个试图咬断她喉咙的男孩。
夜晚,她被重新扔回那个冰冷的铁笼。
角落里,她蜷缩起来,将那半块用命换来的、硬得像石头的发霉面包,一点点捏成碎渣,再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指送进嘴里,混着血腥味和泥土味,一粒粒艰难地咽下去。这个过程缓慢而专注,仿佛不是在进食,而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吞咽下去的不只是食物,还有她正在被碾碎的、属于“周瑜玥”的灵魂。
第N场。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绰号“狼崽”的男孩,看起来有十四五岁,身形比她高大一圈,眼神凶悍,指关节上粗糙地裹着生锈的铁皮。这是一个真正的“老手”,角斗场里的常胜者。
开场锣响不到三十秒,周瑜玥就感受到了绝望的差距。
力量、速度、经验,全面被压制。“狼崽”的拳头裹挟着风声砸来,她勉强躲开第一下,第二下重重击在她脆弱的肋部。剧痛瞬间炸开,她甚至听到了骨头裂开的细微声响,五脏六腑仿佛被巨力震得移了位。
她咳出血,视线开始模糊。“狼崽”像猫捉老鼠般戏耍着她,每一次攻击都带来新的伤痕。血从她的耳孔和鼻腔里不断淌出,染红了半边衣领。意识渐渐抽离,身体越来越冷。
要死在这里了吗?好不容易重获的生命,就要以这种荒谬的方式结束?
就在她意识涣散,几乎放弃抵抗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压过了全场的喧嚣。
“狼崽”前冲的动作猛然定格,额头上多了一个刺目的血洞。他眼中的凶光凝固,然后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在周瑜玥面前,溅起的泥点落在她脸上。
整个角斗场瞬间鸦雀无声。
紧接着,铁笼被升起。两名身着黑西装、面容冷峻的男人快步走进来,无视地上“狼崽”的尸体,一左一右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周瑜玥,拖着她走向一条从未开启过的通道。
喧嚣被抛在身后。脚下是柔软吸音的真皮地毯,将她滴落的血迹无声地吞噬。走廊两旁是厚重的隔音门,光线昏暗,只有尽头一扇雕花木门虚掩着,透出暗红色的暧昧灯光。
她被带了进去。
这是一个布置奢华的包间,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和淡淡的佛香。丝绒沙发里,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墨绿色的锦缎旗袍,勾勒出依旧窈窕的身段。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具体年纪,指甲上镶嵌的翡翠在暗红灯光下流转着幽光,像五柄精致而危险的小小镰刀。她怀里,轻轻抱着一张黑白照片。
女人抬起眼,目光落在周瑜玥身上,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冰冷。她缓缓起身,走到周瑜玥面前,伸出戴着翡翠戒指的手,冰凉的手指捏住周瑜玥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向侧面墙壁。
那里,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
透过镜面,周瑜玥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自己”——一个瘦得脱相、几乎皮包骨头的小女孩。左眼淤血肿胀成一条缝,满脸血污和泥泞,短发凌乱。然而,在那狼狈不堪之下,右眼眼尾那一抹清冷上扬的弧线,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这具幼小身体格格不入的锐利。
女人的目光在镜中她的脸,和自己怀中的照片之间来回扫视,最终,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她将照片稍稍转向周瑜玥。
照片上,是一个眉目清秀、眼神略带羞涩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而少年眼尾那抹独特的上挑弧线,竟与镜中周瑜玥的右眼,如出一辙。
“名字?”女人开口,声音低哑,带着常年焚香的沉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瑜玥张了张口,干裂的嘴唇翕动,但喉咙里火烧火燎,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女人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松开手,用丝帕细细擦过捏过她下巴的手指,然后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那里依旧是一片寒冰。
“以后,你就叫‘阿殊’。”她看着周瑜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佛语里,‘殊胜’的殊。替你哥哥,替我儿霍殊,好好活下去。”
这时,包间厚重的窗帘缝隙外,一辆线条硬朗、如同装甲车般的军用悍马亮起了雪白的车灯,光束刺破夜色。灯光清晰地照亮了车前保险杠上,那个深刻而冰冷的金属汉字——
“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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