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的余温像一枚烙印，灼在腕间，也烙在心头。霍殊回到公寓，反锁房门，却没有开灯。他站在客厅中央，任由渐浓的暮色将自己吞没。窗外，雪又下了起来，无声无息，却带着淹没一切的执拗。
危险警报已响，外援切断，他成了困兽。但困兽之斗，亦可择人而噬。被动等待审判非他风格，既然伪装已被看穿一角，不如……撕开得更大一些，将计就计，主动踏入对方划下的圈子，看看圈内究竟是何风景。
一个计划在绝对的冷静中迅速成型。冒险，但值得一试。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一小片黑暗。他拿出手机，略一沉吟，拨通了顾临川的号码。铃声响了三下后被接起，背景音安静，并非喧闹的实验室或酒吧。
“霍同学？”顾临川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仿佛没想到他会主动联系。
“顾学长，”霍殊的声音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类似犹豫的停顿，“关于穆勒教授的项目……我考虑好了。”
“哦？”顾临川的语调微微上扬，兴趣被挑起。
“我同意参与后续研究。”霍殊说得清晰而肯定，但紧接着，话锋微妙一转，“不过，上次实验后，我的手腕……似乎有些不适，绷带下的皮肤感觉异常。我想在下次数据采集前，能否请学长或项目相关的医生帮忙看一下？毕竟涉及神经系统，我有些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寂静里，霍殊能想象到顾临川镜片后飞速转动的思绪。手腕不适？是真实的副作用，还是借口？是试探，还是确有其事？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却也是最难验证真伪的诉求。
“当然可以。”顾临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关切，“你的谨慎是对的。这样吧，明天上午我有空，带你去见一位与我们项目有合作的神经外科专家，做个简单的检查。你看如何？”
“好，谢谢学长。”霍殊应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放松。
“明天上午九点，医学院停车场见。”顾临川利落地定下时间，便结束了通话。
霍殊放下手机，指尖冰凉。对方接招了，而且接得很快，很“周到”。直接带他去见“合作专家”，这意味着检查过程将完全在对方的控制之下。这既是风险，也是机会。风险在于他彻底暴露在对方的医疗监测中；机会在于，他或许能借此窥见对方医疗网络的一角，甚至……接触到项目更深层的人员。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霍殊准时出现在医学院停车场。雪已停，但天空依旧阴沉，空气干冷。顾临川那辆低调的深灰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暖气很足，带着淡淡的车载香氛味道。
顾临川今天穿得很休闲，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口闲聊着海德堡的天气和最近的学术讲座，绝口不提项目或检查的事，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学长帮忙。
车子驶出校园，并未开往大学附属医院的方向，而是拐进了内卡河对岸一片相对安静、布满私人诊所和高级公寓的区域。最终，车子在一栋外观极简现代、没有任何明显标识的白色三层建筑前停下。
“到了。”顾临川熄火，“怀特博士的私人诊所，他在功能性神经紊乱方面很有建树，也很注重**。”
**。霍殊心中冷笑，跟着顾临川走进诊所。内部装修是冷感的白色和金属色，前台护士笑容标准，流程高效，显然对顾临川很熟悉，直接引着他们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一间检查室。
检查室里设备先进，怀特博士是位四十岁左右、不苟言笑的金发男子，动作精准利落，言语简短。他检查了霍殊的手腕，拆卸绷带，仔细观察皮肤，按压骨骼和韧带，又用便携式神经传导检测仪做了测试。
整个过程，霍殊配合度极高，甚至主动描述了一些模糊的“异常感”，比如偶尔的刺痛或麻木，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怀特博士记录着数据，偶尔和顾临川交换一个眼神，看不出情绪。
检查完毕，怀特博士得出结论：“未见明确的器质性损伤或神经传导异常。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躯体化反应，或者对实验环境压力的正常应激。建议观察，必要时可进行放松训练。”
这个结论在霍殊意料之中。他本就没指望真查出什么，他的目的，是这个过程本身，是进入这个地方。
就在怀特博士收拾器械，顾临川低头查看手机信息的短暂间隙，霍殊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检查台旁边一个敞开的器械推车。推车下层，放着几盒未拆封的专用电极片和耦合剂，包装盒上的品牌Logo旁，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背景色融为一体的抽象龙形暗纹。
龙渊集团。连这里的耗材，都打上了他们的印记。
“没问题就好，我也就放心了。”顾临川收起手机，笑容重新回到脸上，“那我们就不打扰怀特博士了。”
离开诊所，坐回车上，顾临川系好安全带，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转过头，看着霍殊，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温和或探究，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的锐利。
“霍同学，”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分量，“你很聪明，也很谨慎。这很好。”他顿了顿，像是斟酌词句，“在这个项目里，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安心做好‘样品’，获取你应得的资源和未来，才是明智之举。”
这话，几乎是挑明了。他知道霍殊在试探，在追查，他在警告他适可而止。
霍殊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回应：“我只是不想因为不必要的身体问题，影响数据准确性，给教授和学长的研究添麻烦。”
顾临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很好。保持这种‘怕添麻烦’的态度。”他终于发动了车子，“下次数据采集安排在三天后，这次会有一些新的……互动环节。希望你还能保持这么好的状态。”
车子驶离诊所，汇入车流。霍殊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怀特诊所，龙渊标记的耗材，顾临川最后的警告……他主动踏入的这个局，比他想象的更深，网也收得更紧。
但至少，他确认了龙渊触角的延伸范围，也感受到了顾临川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触及底线后的冷意。
三天后。新的互动环节。他腕上的佛珠，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温热。
风暴眼，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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