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陈自宫中出来,一路打马出南城门,于入夜之际,跑进了石城南侧绵延俯卧的山岭之中。
“布谷布谷——”漆黑的丛林中传来两声清晰地布谷鸟叫。
茵陈即刻停步:“布谷布谷——”
声音落下之后,很快传来一阵犹如走兽穿过草丛的窸窣声——两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影子从两丈之外的坡地上直立起身,同时一跃而起,从坡地上跳下,来至茵陈面前。
“自何处来?”
“出示腰牌,报上名字与所属分部。”
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故作老成,声音却带着明显的青涩和稚嫩。
“天部,茵陈,自北虞归来。”茵陈拿出腰牌,递给其中一人。
对方微顿了顿才伸手接过,确认过之后又与同伴对视一眼,而后将腰牌还给茵陈:“你就是茵陈?”
话音落,被同伴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没事了,进去吧。”
二人让开路,茵陈将腰牌收回,微微颔首,径直走了过去。
“原来她就是茵陈啊。”待她走远,两人才一边走回潜伏点一边小声交谈。
“看着年纪也不大啊,当真有别人说的那么厉害?”
“你看清她的脸了吗?”
“没有,天那么黑,而且她还蒙着脸。”
“看清也没用,估计做了伪装,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我也觉得是。”
……
在那之后,又过两道关卡,茵陈才走进丽景台的驻扎地。这是一片在看不到尽头的密林中开辟出来的平地,外围的军帐包围着内部成排的房舍,像是军营和衙门的结合。
正门入口处放着十几架杈子,以及两口巨大的铁锅,锅中放柴,火势正旺,噼里啪啦地炸出许多火星子。
茵陈在门口略略驻足,看到几列身高参差不齐的孩童被一名戴着面具的人带着从里面整齐地跑出来,知是学员夜间出操,微微往侧边避让了两步。
队伍经过她身边时,大部分人目不斜视,但也有少数几个耐不住好奇心,偷偷侧头打量。茵陈黑巾遮面,本是垂着眸子的,不知为何忽然抬起,视线正好与一个看过来的女孩儿的视线在被火光照亮同时烘热了的空气中交汇。
刹那间,她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好像站在未来,在看过去的自己。
如果提前知晓未来,当初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她还会主动争取去北虞的机会吗?
茵陈问自己,却问不出答案。
“茵陈?”
茵陈扭头,看见了从两顶帐篷中间朝她走来的蝉衣。
“我估得果然准,刚出来就看见你了。”蝉衣着一身玄色劲装,挂着刻有她名字和分部的腰牌,戴着丽景台正式成员人手一只的蛇纹玄铁面具,背着手,慢悠悠地踱过来,“见过皇后殿下了?得了什么封赏?”
“我要了玄部掌令使的位子。”茵陈一边说一边继续往里走,“台令何时归来?”
“皇后准了?”蝉衣转身跟上,“我还不清楚,这个要去玄部问。不过问到结果的可能性也不大,能让台令亲自出山的事必定不简单,她的行程一定是保密的。”
“你要去哪儿?”她见茵陈居然不是朝住处去,而是走向另一个方向,看了两眼前方然后问道,“你不会是要去四部院吧,这个时辰?”
“嗯。”
“哎不是,你是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不困还是忘了自己还病着,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你大半夜赶回来就往四部院跑?”她说到这里神色忽变,“难道是台令出事了?”
“没有。”茵陈道,“这里不是北虞,你不必再形影不离地跟着我。”
蝉衣一噎,要说出口的话尽数吞了回去,步伐变缓,很快和茵陈拉开了距离。
但是很快,她再次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次换成茵陈驻足,不解地看向她。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蝉衣明知故问道。
“你跟来做什么?”
“白天睡多了,睡不着。”蝉衣道,“我想跟着,不行吗?”
茵陈沉默片刻,丢了句:“随你。”便转头继续往前走。
在整片场地的中心,坐落着四栋外表并不起眼的小院落,分别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院门皆朝向里,东南西北四方大门之上各悬挂一块匾额,分别写着“天”、“地”、“玄”、“黄”四个大字。
这是四部的议事处,也是四部掌令使的居所,丽景台内部的人习惯将其统称为四部院。这四座院子的模样完全相同,而只有坐西朝东的这一座院子的门前,不论日夜,都有人站岗守卫。
“你要去玄部?”蝉衣看着茵陈目不斜视地走到了玄部的大门前。
守在门外的两个跟蝉衣戴着相同玄铁面具的人立即出手阻拦:“何部何人?来此何事?”
茵陈将腰牌拿下,丢到其中一人怀里:“天部茵陈,刚结束北虞的任务,过来记档。”
“这个时辰来记档?”
“白日入宫面见皇后殿下,入夜方归,刚至台中。”茵陈反问道,“怎么,不行?”
两人对视一眼,握着腰牌的人对茵陈道:“不是不行,只是掌令使已经睡下了,你现在进去……”
他语气和缓,并非是在阻拦,更像在做善意的提醒。然而却被茵陈打断道:“我是来记档,不是来见谁。”
相比较之下,她的语气便冷硬许多。
“我们都是刚从外面回来,听说玄部换了新的掌令使,尚不知新任掌令使是哪位?”蝉衣微笑着问道,同时递上了自己的腰牌。
“杜若前辈。”
“哦,原来是她啊,那是我们的熟人。”蝉衣意有所指地看了茵陈一眼,然后拉上她一起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一回来就碰上她,你们也是有缘。”
“她就是茵陈啊。”两人进去之后,守在门口的两人才小声交谈起来,握着茵陈的腰牌的人道,“那个十六岁就打败了天部掌令使,出任务从无败绩的天才。”
“要是有机会跟她一起出趟任务就好了,真想看看她的真实容貌。”
“别看了,人都走到照壁后头了。”
“不是。”对面的人转头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传闻,你没听说过?”
“什么传闻?”
“她跟咱们现任掌令使,是死对头啊。”
“啊?那她还偏挑在这个时候来?”
……
小院结构简单,走进大门绕过照壁之后便是中堂,也是玄部的议事处,左右两侧是两列耳房,档案库的人员一人一间,中堂后侧是正堂,是掌令使的起居之所。
“要去正堂打声招呼吗?”蝉衣问茵陈道。
茵陈斜她一眼:“你很闲?”
蝉衣撇了撇嘴,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戴着面具,茵陈根本看不见。
两人走进一片漆黑的中堂,蝉衣摸黑准确地找到了烛台,打火点燃了最上头的一根蜡烛,宽敞的屋室瞬时被昏黄的光晕填充了大半。
与此同时茵陈已经来到正对门的坐榻前,俯身将手掌按在坐榻中央的方形小几上,用力下压。
随之传来机关启动的声音,坐榻后的墙壁缓缓向一侧打开,房中为数不多的光源泄进了墙壁后面的一条狭长而看不到尽头的甬道里。
茵陈与蝉衣先后进入,墙壁又缓缓移回原位,偌大的厅堂恢复寂静,只剩下烛台最顶端那一簇静静亮着的孤灯。
玄部丽景台中不仅担任着传递消息的职责,还负责四部人员调派以及各类案档的记录和储存。而存有无数密辛的记档库,就藏在那一方并不起眼的小院的下方。
整座记档库是在一座古墓的基础上修建改造而成,玄部小院的中堂只是一个入口,下方的空间比上方四座院子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大。
迷宫般的通道遍布机关,有些路段需要踩在特定的砖块上才能平安前行。茵陈和蝉衣犹如两只大型燕雀,时而在地砖上轻盈起跃,时而飞身踏上墙壁,走完最后一段甬道之后,终于来到整座地下建筑的核心。
她们站在甬道的尽头,眼前是一处柱型的大约有三层楼高的空间,灯火通明,数十名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玄部人员往来其中,整理着最新接收的信息,整理誊写存入档案。
右侧设有升降台,茵陈却看也未看一眼,直接一跃而下。蝉衣紧随其后。
守在升降台旁的人见两人从天而降,也不惊讶,只是出声道:“出入记档库需记名画押,二位请。”
“来记档还是查阅卷宗?”待两人签下名字又按下手印,她又问道。
“她记档,我查卷宗。”茵陈道。
蝉衣看了她一眼,默认了。
“记档往左边走,查阅卷宗到右边去,博古架上都有时间与类别区分,按需取阅即可,看完记得放回原位。”
茵陈对于记档库的布局熟记于心,虽然已经三年未曾踏足,但卷宗存放的基本规律没变,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辛夷。”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茵陈利落地合上卷宗,又走到另一台博古架旁,从右上第一格里存放的卷宗开始翻阅。
蝉衣记完档找过来时,她正看的认真。
“你在看什么?”蝉衣一边问,一边去看博古架上所存卷宗标注的时间与类别。这一处,存放的全都是三年前的卷宗。
“过往三年的卷宗。”
“你这是……在为接掌玄部做准备?”蝉衣感叹道,“要是杜若知道你一回来就马不停蹄跑到这里来为从她手里夺权做准备,恐怕会立马抽刀下来砍你。”
她说完扫向身后装满了五六个个高大博古架的卷宗,不禁问道:“这么多,你要看到什么时候?今夜不打算睡觉了吗?”
茵陈仍旧没回应。
蝉衣犹豫片刻,转身随意抽了一卷出来:“反正我也不困,陪你一起看吧。”
茵陈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
“我也是玄部的人。”她一边解卷宗一边解释道,“而且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趁现在多巴结巴结你,你新官上任之后也别忘记多照顾照顾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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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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