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丽棠翻着书，她没有练习册做，只能做试卷上的题，而铅笔短得圆的哪条弧都没有痕迹，水笔芯用力甩了几下，也用得干干净净。
做题的时候总想着明天就是艺术节表演，根据周围几个免费的反馈，至少这一周下来，歌终于在调上，至于整体效果，邹淑还是想着把重担交给她们三个的表演。
藤老师说，她的节目和大家都在的节目，都是七班的节目，所以两个都要指导才行。
但她想着藤老师指导班上的节目，就很忙了，每天都快七点才从学校离开，她就商量着她先自己练，等到她空了，再来看她唱得怎么样。
可是每次在藤老师面前，她就变得特别紧张。
藤子悦狭长的狐狸眼瞪大了些，惊异地看着她：“小单，你就这么上去唱？”
单丽棠重重地摇着头，然后小声说着：“我再来一遍。”
结果这一遍虽然声音大了，但是却完全不再调上，快到邹淑在去厂里上夜班的时间，三个人都对单丽棠的表现很不满意，不过接下来就只剩下藤子悦和单丽棠，她们又觉得有救了。
“我等下送你回去，”藤子悦拍了拍她，“我唱一遍，你听听看。”
藤子悦的嗓音很柔和，和她的锐利的饰品和长相相差很大，单丽棠只记得自己一直在鼓掌。
结局就是藤子悦没忍住，唱了很多别的乱七八糟的歌，最后拖到了十点，两个人翻墙出去。
藤子悦带单丽棠去了一家烧烤店，她把自行车停在外面。透明的布和蓝色的顶棚，略略将头顶上昏黄的灯泡放亮了许多。藤子悦问她想吃什么，她说什么都行，又问她饿不饿，她点点头，最后又折回来问她吃不吃辣。
最后端上来的是整整六七十串，除了几串金针菇和韭菜，剩下的全是大块的肉。
藤子悦递给她一个醋碟：“我觉得烧烤加醋蛮开胃的，要不？”
她试着蘸了蘸一块五花肉，酸得她皱紧眉头，还没酸过劲来，又咬上了肉和骨之间串着的青椒，辣得她直掉眼泪。
等再次睁眼时，面前已经换成了空碟，藤子悦把一只剥好的虾放在她碗里。
“给你整瓶豆奶，等我把虾给你剥完啊，”藤子悦手上的动作很熟练，很快七八只虾就放在她面前，单丽棠下意识地望着面前散着香气的热腾腾的烤肉：“这么多，藤老师，我们吃的完吗？”
话一出口，她马上就后悔起来，她又不付钱，为什么要说多余的话。
会不会扫胃口好的人的兴致。
“哇，这还不够我吃呢！”藤子悦有点不服气，抓着串也不蘸醋，就往嘴里塞，一边吃还一边加，等她最后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之后，才后悔地想起忘记让老板烤个茄子。
“算了，咱们下次再来吃。”藤子悦气呼呼地擦着嘴，单丽棠刚想起身，藤子悦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行！我想了想还是有遗憾，你等一下。”
然后她牵着单丽棠，到了隔壁家更小的一家烧烤摊，她问单丽棠加什么，没等她回答，藤子悦就指着折耳根、泡菜、生菜、酱腌菜说全部加上。
她买了三个，自己那个路上就吃完了，剩下两个让她和唐哥晚上饿了就分着吃。
“你别让唐什么，唐小弟把你那份也给吃了啊。”这么嘱咐之后，藤子悦就在网吧门口和她挥手告别，两个人约好了第二天中午再在学校练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暖和，单丽棠睡过了头，甚至唐哥也没去上白天的班。
不过也没关系，一上午不去也没人在意。
而且上午也没有语文课。
她看了看时间，十一点，离下课还有四十分钟，而这里到学校，都走大路，加上公交车的话，得一个多小时。
但是当务之急是要去公交车站。
从网吧到市里，一般来说要走二十几分钟，但其实有一条小路，几乎是笔直地下去，几分钟就到了。
单丽棠选了那条更近，也更荒芜的小路。
这条窄窄的路上一个人甚至一棵树都没有，周围大片的土地也疏于耕种，只在路边有一座低矮的，破旧的小房。
破旧的小房。
一眼能望到路的尽头，快一点，捂着耳朵或者闭着眼睛就能很快走过去了。
她能记起在那间破旧的小房里，自己所有痛苦的回声。
单丽棠跑着，但是当路过那间无人问津的小屋时，她还是停住了。
了无生气的屋子里正传来女人含糊不清的吼叫声，漆掉完的门前是被踢翻的饭菜，油和灰混在一起，流向几天前剩下的食物。
很久之前她还会来送饭，后面发现债主怕女人死了会给点饭吃，单丽棠也就不来了。
“呜……”随后是女人的抽泣声，夹杂着愤怒的吼叫。
那吼叫吸引着她，或者说单丽棠作为女儿，仅剩的良知。
单丽棠犹豫着，推开门，女人正半赤着身躯，嘴里呕着白沫，痛苦地想要扯掉脖颈间的绳结。
像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拴在架子上。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旧衣柜里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然后环顾一周，最后用脚把门外那些饭菜踢到沟里去。
已经迟到了，她默默想着，正当她要离去时，听到了女人细弱游丝的求救声。
“救救我……棠棠……”
后背一下被冷汗打湿，单丽棠其实不确定女人有没有说出这句话，但是她回头时，杂乱又脏丑的乱发下，女人的确直勾勾地盯着她。
心里有个声音说着快走，不关你的事情，你只是个小孩。
另一个声音却冷漠得让人发狂，你是个小孩，是她……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时，女人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就跟以前一样，她熟练又绝望地抄起地上的碗，狠狠地往外砸，然后起身朝外跑，女人也追了出来，清晰的口齿还在念着最恶毒的诅咒。
这截没人的路很短，她第一次希望能够长一点就好了。
街上的人已经很久没见过女人了，纷纷侧目，但是很快他们就捡起了熟悉的记忆，任由她在大街上发疯，就算女人变得比从前孱弱一些了，还是能将小小的女孩压在身下，想要像别人对待她一样，扇女孩的耳光，撕女孩的衣服。
“小棠……你怎么能丢下妈妈……长大？？”
“帮妈妈还钱啊……”
“让你爸爸别跟我离婚……小棠，如果你能再懂事一点……”
只是这次女孩挣扎得格外剧烈，围观的人有些犹豫了。
为什么不帮小姐姐，一个小孩问着家里的大人。
没用的呀，大人叹着气，好在她爸爸不在，以前不是没帮过。
那怎么办呀。
这辈子就这样了啊。
单丽棠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又觉得只是简单的重演而已。
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一样，熟悉的警察和陌生的爸爸几乎同时到来，还有对她来说，后妈？小卖店的女人，又在指责她，又是一些她听惯了的话，砂砾硌手，后背上也又热又凉，热的口子硬生生贯着风。
都没人抱抱她。
直到后背忽然没那么凉了。
然后她被一把抱起，她努力睁着眼，不想听错任何一句话。
“我是她的老师，这里什么情况？”
藤老师望着她，她试图读出一些情绪，比如厌恶、不解、可怜、同情。
怎么会是藤老师呢？
但是她没有，单丽棠只是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
她又看向藤子悦的右手，拎着的白色泡沫盒，油稍微漏了一点，几根木签还把袋子一并扎穿了，原来白天也有卖烧烤的。
单丽棠忽然很饿，但也没有胃口。
[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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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幸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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