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浪涛拍岸，裹着汽笛的轰鸣。行人步履匆匆，为生计奔波，汇成一股稳定而喧嚣的洪流。
白衡的存在，像个故障的齿轮，卡在了这架精密运转的社会机器里。这个清秀的年轻人漫无目的地溜达着，眼神空洞地掠过周遭的一切。只有在他偶尔抬头望向太阳时，那棕色的眼眸深处，才会闪过一抹仿佛被阳光融化的碎金。
他有些无奈地坐到江堤的长椅上，抬手掐了掐眉心。除了江边的日常声响，一个暴躁的男声始终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哎哎哎，苕货，要撞到一起嘹！”
“个斑马养滴，你怂么斯，上啊！个外码不晓得规矩难道你也不晓得？”
白衡阖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声音里的焦躁与烟火气，与他内心的那片亘古寂静形成了刺耳的对照。终于，他眼帘未抬，只是用一种带着些许疲惫的口吻，对着空气轻声开口：“说这么久你都不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耳边的聒噪戛然而止。世界并未变得更安静，但那个特定的声音消失了。随即，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降临，江风似乎绕道而行，远处的声浪也变得模糊。一种被某种古老存在凝视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感知中。
那个声音的主人听见了，它没有愤怒，反而流露出一种被意外惊动后的、审慎的沉默，用一种居高临下却又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无声地打量着他。
白衡心中没有恐惧，反而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自一周前在这座城市醒来，失去所有记忆，只记得名字和一个模糊使命的他，此刻终于找到了线索。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那声音的主人收敛了方言，用一种更正式、带着毫不掩饰审视意味的语调，直接闯入白衡的脑海。
“奇怪…你，能听见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白衡听到这话缓缓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奔流不息的江水。他脸上没有惊惧，只有一种探究的平静。
“我也不清楚，一醒来就听到你在吵。”白衡的回答带着纯粹的坦诚，“不过…你又是谁？”
“有意思。”那声音顿了顿，警惕取代了最初的惊讶，“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你就是在和我说话。”
顿了许久，那声音再度响起，语调中混杂着警惕和发现猎物的兴奋。
“不管你是谁……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我们得谈谈。”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仿佛从水汽与日光中凝结而出，逆着江光而立。
那人身形高大，套着件深青色的亚麻开衫，袖口胡乱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一头硬发被江风吹得凌乱，底下是张极年轻的脸，可那双正盯着他的琥珀色凤眼，却锐利得像刀，眼底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流火一闪而过。对方一手叉着腰，腕上一串木珠随着动作轻响，整个人像一把出了鞘的、沾着烟火气的刀。
“你能看见我？”那男人抢先开口，眉头紧锁，目光如探针般刺向白衡。
白衡十分确定之前还没有人，而且其他路过的行人对他更是视若无睹。白衡斟酌着，用探讨般的语气开口。
“你是什么山野精怪吗？不对啊，契约规定，建国后不许成精。”
眼前的男人听到白衡的话啧了一声，像是被这无厘头的猜测气笑了，紧绷的气氛稍缓，只是没好气的呛声道。
“我看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更像精怪吧。”
嘴上占了点便宜，但他眼底的审视丝毫未减。他上下打量着白衡，最终，像是做出了某个初步判断，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是武汉，是这座城市的意识体。”
武汉随意地打量着白衡，他心里只觉得邪门。眼前这个家伙看起来人五人六的，但绝对不简单。他忍不住感慨自己怎么老是可以遇上大麻烦。
白衡不知道武汉心中所想，心里还在思考着城市意识体是个什么玩意。
“我是白衡，一周前才从江里出来。现在是失忆状态。”
武汉听到这个话简直要笑出来。
“就你这副病歪歪的样子，从江里能爬出来？”
现在是七月初，正是梅雨季节，长江也进入了汛期。滔滔江水迅速涨了起来，白衡看上去就是个学生仔，怎么也不像有本事能做到的。
白衡望向江面，眉头微蹙。
“我不记得过程了，好像是江水把我送出来的。”
武汉听到这话眉梢一挑，暗中记下。他没有继续计较这些，直指之前白衡随口透露出的破绽。
“你怎么知道契约规定建国后不许成精的？”
白衡听到这句话有些许茫然，就像有人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一样。这是一个理所当然，又很难解释的问题。
“我潜意识里知道的，你非要问，我也说不出所以然。”
武汉眯着眼打量白衡，这话听着像耍赖，但他能感觉到，这已是对方能给出的最坦诚的回答。沉默片刻后，白衡决定主动发问：
“城市意识体…是什么？”
问题问的很宽泛，但问到了武汉的主场。他一把抓住白衡的手腕，心中暗忖“果然能碰到”，一边开口道。
“这里人多眼杂。”他目光扫过周围浑然不觉的行人，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走，带你去个‘里子’说话，那儿才是我的地盘。”
白衡没有抗拒。他看得出武汉并无恶意，而且自己似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然而心中的疑惑却更盛：武汉的“地盘”，不就是武汉这座城市吗？为何要特意去一个“里子”？
一种奇特的预感在白衡心中升起，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兴奋。他失忆的真相与那模糊的使命，仿佛一条暗线，在此刻终于与“城市意识体”这个概念，清晰地链接在了一起。
武汉也不多言，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一紧。下一刻，江边的喧嚣仿佛瞬间被隔绝，武汉的身影在日光下泛起一层水波般的涟漪。白衡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的景物开始扭曲、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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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声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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