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感觉自己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被武汉拽着，撞破了一层温热而无形的水膜。周遭的江景、行人、声音瞬间被拉长、扭曲，仿佛坠入了一口由时间和记忆构成的深井中。
在短暂的失重与眩晕中，武汉紧扣他手腕的力道，是混沌中唯一的锚点。
当视线终于清晰，白衡发现自己并非站在实地上，而是立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镜面之上。脚下涟漪微荡，倒映着的却不是天空，而是无数流动的光影——古老的帆影与现代的货轮交错，市井的喧嚣与码头的号子重叠，无数时代的碎片在此沉浮闪烁。
武汉侧头，确认白衡并无大碍，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松开手，在这片属于他的天地里，姿态愈发显得不羁。他带着几分主场特有的自豪和试探，对白衡扬了扬下巴，语气也比在江边时松弛了许多。
“行了，这儿清净，也没外人。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一张木桌、两条长凳凭空出现，桌上两杯清茶还冒着袅袅白气。
白衡从善如流地坐下，端起茶杯，静待武汉的下文。
“城市意识体，说白了就是一群人憋久了憋出来的魂。”
武汉以手撑头，语气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调侃。
“成千上万的人，在这片地方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他们的念想、他们的记忆、他们高兴时喝的酒、绝望时流的泪……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年年、一代代地沉淀下来，比地基打得还深，比江水渗得还透。”
“当这些玩意儿浓到化不开，重到压不垮的时候，”武汉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它自个儿就有灵了。就像一锅老汤，熬到火候，自然出味儿。我们意识体，就是这锅‘老汤’凝出来的精华，是这座城所有不甘不忿、所有荣耀辉煌的集合体。”
白衡静静地听着，眼神清明。待武汉话音落下，他略一沉吟，便用一种近乎提炼总结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所以，城市意识体，是特定地域内人类集体意识与历史文化的聚合产物。”
这番精准的“翻译”，让武汉微微一怔，随即咧了咧嘴。
“啧，你这总结得，比教科书还利索。”
白衡没有接话，而是顺势抛出了下一个关键问题，目光沉静地看向武汉。
“但人类似乎…无法感知到你们的存在。”
白衡回想起江边那一幕，面对自己的抱怨对方需要试探。而他现身时，路人亦熟视无睹。
这个问题，让武汉眼中那抹光寂寥下来。
“是啊，一代代人类的经历铸造了我们，而他们自己浑然不觉。”
“我们由人而生，也反过来，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城市的脉搏。可惜，这从来都是一场…单向的倾诉。”
说到这里，他目光如炬，牢牢锁住白衡，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
“除了你。你是个例外，你是第一个能听见这‘倾诉’的人。”
白衡听罢，目光沉静地看向武汉，语气平稳却直指核心。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我一个失忆者，怎么偏偏成为万中无一能与你们沟通的人。”
“巧不巧的，事儿不就这么发生了？”他语气带着几分宿命般的调侃，将杯中残茶随意泼向身旁。
茶水在镜面般的地面上溅开，荡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光影汇聚，迅速浮现出一段画面——正是白衡这一周来，如游魂般在两江三镇徘徊、打零工的场景。
“瞧。”武汉右手食指轻轻向上一挑，画面随之流转，“你这几天，我可都已经看过了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困惑与警惕，“但怪就怪在，我翻遍了整座城市，就是找不到你从哪儿来。你的开端，是一片空白。”
白衡静默地看着画面，面容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
这反应让武汉感到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敛起散漫的神情，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直直射向白衡，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装糊涂。一个来历不明，又能直接触碰意识体的人，本身就是个行走的变数。”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搞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之前，你，必须留在我的视线之内。”
白衡对武汉的决定并不意外。他自己也觉出身的突兀与可疑，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坐以待毙。
“武汉先生，或许您可以换一个思路。”他努力让语气显得谦逊，可那平静的眼神与嘴角一丝近乎公式化的微笑，在武汉看来，却显得格外讨打。
“不用搞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叫武汉就行。”
“好的，武汉。”白衡马上改口，随即单刀直入，亮出筹码。
“您看，城市意识体无法与人类直接沟通，千百年来只能被动承受一切，空有智慧却无法发声……这实在太憋屈了。”
他稍作停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才缓缓吐出关键句：“但现在，一个转机就摆在您面前。”
武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领会了白衡的言外之意，一股混合着震惊与愤怒的热流冲上头顶，想拍案呵斥，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作为一座饱经沧桑的城市之魂，谁没受过人类的创伤？谁内心深处，不曾渴望过能被倾听、能被理解？
如今，这渺茫的机会，竟以这样一种危险而诱人的方式，摆在眼前。
白衡不再多言，只是静静观察着武汉脸上风云变幻。他笃定，武汉这座充满反叛精神，打响第一枪的革命老城，无法抵御这诱惑。他最后会退让的，毕竟把他当刀使比栓起来更划算。
武汉紧锁眉头，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木桌，发出沉闷的声响。脑海中进行着激烈的权衡：指导城市、传达理念、反哺自身……这愿景何等美好！可代价呢？倘若真借白衡之手与人类深度互动，必然惊动其他意识体。届时，若让“那位”知晓……
他周遭的水镜随之泛起波澜，弥漫开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