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最近有点烦。
她千辛万苦才考上这个社区工作者，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本本分分干好活儿，安安稳稳熬资历，争取早日考上编制，端上铁饭碗。
本来一切都还算顺当，可上面突然说要改造永清里这片老城区，一下子炸了锅。居民和街道、开发商杠得不可开交。在她看来，扯什么文化保护、邻里感情，说白了，不就是嫌钱给少了吗？
她抱着一大沓资料走向办公室，正愤愤不平地想着，一个温和的男声忽然在旁边响起：
“你好，请问永清里改造的初步沟通会，是在这里吗？”
张欣狐疑地抬起头，心里嘀咕：会议安排并没对外公布，这人怎么知道的？该不会又是哪个闻着味儿跑来挖新闻的记者吧？
然而，当她撞上那双眼睛时，思绪瞬间停滞了。那双眼睛——棕色的基底里，仿佛熔着流动的金色细沙，深邃得像是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像是突然踩空了台阶，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我是市里特聘的城市规划师，白衡。”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信赖的温和，“专程来协助调解这次的纠纷。”
“哦……好、好的……麻烦您了。”张欣几乎是下意识地应着，脑子里那点关于核实身份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我这就带您过去。”
看着眼前这姑娘问都不问就乖乖带路，白衡在心底对武汉轻笑：
“你这干扰认知的权柄，效果立竿见影啊。”
武汉冷哼一声，声音带着预警：“别得意太早。这点小把戏，也就糊弄一下基层办事员。面对真正的老油条，有你头疼的时候。”
白衡还没完全消化这话的深意，已被张欣引着，推开了会议室那扇略显沉重的门。
走入略显简陋的会议室，一股混合着焦躁烟味和夏日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随着他推门而入，带入一阵微弱的穿堂风，墙上那几面“和谐社区”、“为民服务”的锦旗也轻轻晃动。
坐在主位的街道王主任抬起眼皮，眉头先是一皱，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白衡，随即落到带路的张欣身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小张，这位是？”
围坐在长条桌旁的居民代表们，脸上混杂着激动与戒备。不知是谁在角落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来一个忽悠人的”，声音不大，却在突然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后排坐在折叠椅上的人则沉默着，用更直白的怀疑目光审视着这个闯入的年轻人。
开发商的代表立刻挺直了背，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白衡，试图从这个不速之客身上找出破绽或机会。而守在角落的记者，几乎在门开的瞬间就调整了摄像机角度，镜头无声地对准白衡，屏息等待可能出现的爆点。
张欣被王主任一问，脸颊微微发热，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向众人介绍：“主任，各位，这位是市里特聘的城市规划师，白衡老师，是来…是来帮我们协调问题的。”
王主任闻言，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材料，慢条斯理地翻着，仿佛在查找什么。他头也不抬，用恰好能让全场听到的音量“低声”问身边的张欣，话语里的质疑尖得像一根针：“市里特聘的？我怎么没接到任何正式通知文件？小张，这位专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主任这低声一问，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张欣身上，聚焦到了白衡这个“不速之客”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衡仿佛没有感受到这审问般的压力，他非但没有迟疑，反而向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上王主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开口了。他的第一句话，就如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王主任，您没接到文件，是因为我本就不是为执行那份注定走不通的旧方案而来的。”他刻意顿了顿，让“注定走不通”几个字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我是来与各位一起，探索一条能让永清里真正‘活’下去的新路。”
“新路？”居民席上顿时炸开了锅，“什么意思？之前的补偿方案不算数了？”“是要改政策吗？那我们怎么办！”
开发商的代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身体前倾：“白先生，你的意思是，之前所有的谈判和规划，都要推倒重来？”
记者则眼中放光，几乎要屏住呼吸，笔尖已经悬在了笔记本上。
王主任的眉头锁成了川字，但白衡的话术成功地将焦点从“身份质疑”转移到了“方案本身”。他用力敲了敲桌面，维持秩序，语气带着官方的严肃：“探索新路？规划是严肃的科学，不是纸上谈兵。白先生，你的‘新路’，有政策依据吗？有资金支持吗？我们街道要对几百户居民负责，不能儿戏！”
就在王主任话音刚落的瞬间，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发件人赫然是 【市规划研究发展中心】 ，内容简短而模糊：「关于创新试点工作的沟通代表已赴你处，请予接洽并听取初步思路。详细函件稍后送达。」
几乎同时，王主任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记忆片段——那是几个月前，他曾在一次内部会议上，确实听到过上级口头提及“鼓励在历史街区更新中探索创新模式”的说法，只是当时没有具体文件下来。
这一切，自然是武汉的手笔。
白衡敏锐地捕捉到了王主任那一瞬间的愣神和看向手机的眼神变化。他心知肚明，反击的时机到了。他不再纠缠于“征求意见稿”这个细节，毕竟那可能反而会引来更具体的查证，而是趁热打铁，将话语权牢牢抓在手中：
“政策依据，源于对城市发展规律的尊重；资金支持，来自于挖掘这片土地本身蕴藏的价值。”白衡的声音抬高，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我们为什么要执着于‘赔多少钱’和‘拆多少房’的零和博弈？为什么不能一起想想，如何让老房子生出新价值，让老居民分享新收益？”
他目光扫过激动的居民、警惕的开发商和严肃的官员，抛出了核心提议：
“今天，我不是来下命令的，是来邀请各位，暂时放下预设的立场，共同设计一个属于永清里自己的未来。这条新路能不能走通，首先取决于在座的各位，愿不愿意一起迈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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