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圣真君低头看腰间伤处,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左手摸到了鲜血,神色自若,也不知疼,仿佛那不是他的血。老一辈的神仙就这点好处,派头足,好面子,讲究处变不惊。而翊圣真君就是这么一个非常老派、体面的神仙,他是从上古时期残酷争权战中存活下来的第一命硬,更是是上古女天帝桑燮的外侄儿,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他过惯了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日子,今日遭此道腰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嘴角只挂着几丝惊讶,他没想到竟能被区区一个小辈伤到。
我此刻心中窃喜,我居然也使得动翊圣真君的金鞭。我忍不住再试一把,心中默念咒语,手指在空气中缠绕:“光华日月,威被乾坤。不许拒逆,敢有张灵——缠!”
那条金鞭果真如同蛇缠一般,攀附上了翊圣真君的肩臂,越收越紧。
智伽尊者此刻才出面,假装对阿金呵斥道:“放肆!”
我顿时收了法术,鞭子软了下来。
阿金见机,即刻低头向行礼赔罪:“方才多有得罪真君,还望真君海涵。傅律受伤一事,想来这其中必有误会。弟子愿以性命担保,此事绝对与智伽尊者无干。个中是非曲直,仍待明辨。”她抬起脸,盈盈一笑,水波潋滟的双眼顾盼生姿,绝艳倾城,璀璨压世。
饶是翊圣真君这个老凤凰绷得住不近女色,此刻也对着阿金恍惚了片刻。
此时青狮才渐渐转醒,它咳了咳,然后两只前爪扒着自己的脑袋,许是疼得太厉害了,它低声吼着,沉闷压抑,轰轰刹刹,震得人肺腑发颤。
阿金灵力甚低,我闻这狮吼时便抢先送了两道旋玑封感功,护住她双耳与心脉。而此时,阿金身下的蒲团垫早已被震碎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屑,如同秋末逃命的枯蝶们在乱空中纷飞。
而就在同时,一道雄浑和煦的暖流从我头顶灌溉而入,先封住了我听感,然后护住了我心脉,甚是温柔受用。我见灵力来的方向明明是来自智伽尊者,可我看向智伽尊者时,他却扭过头去,背对着我。我本想走过跟他讲,像我如此高的修为,这点子狮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然而我往前走,他也往前走。
狮吼此刻已将律儿震醒了,震得律儿咳血不止。智迦尊者蹲下去,想要为律儿护心时,霁青色光芒却即刻被弹了回来。原来是翊圣真君早就给律儿下了守护结界。
佛祖一抬手,狮吼便消于弥声,青狮即昏睡过去。
智伽尊者抬手,手指一点,破了翊圣真君的结界,两道霁青色光芒如凤凰振翅般,轻轻翕动便分成两股,将百年功力传入律儿体内。
我看向智伽尊者,他却抢先开口问律儿:“怎么样?心口还难受吗?”
阿金在同样跪坐依偎在榻前,轻声唤道:“律儿?律儿,你听得见吗?”
我此时问智迦尊者:“是你给我——”
智迦尊者却打断了我问话,再次问律儿:“律儿?听得见我吗?”
律儿抬手揉眼,喉头动了动,却无法开口。
智伽尊者将他抱起,又给他渡了两百年功力,律儿面色才逐渐红润,他咳了咳,抬头望向佛祖,又四处瞧瞧,困惑道:“尊上……这……这里是……灵山?”
他问翊圣真君:“我们怎么……怎么会……在灵山?”
我看向翊圣真君,嗤笑了一声:“他来找我们算账的。他来质问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我压沉了嗓音,上前道:“傅律,当着大家的面——你讲实话,你是怎么受伤的?是智伽尊者害的吗?你告诉翊圣真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律儿望向翊圣真君,气得双手发抖:“我同你讲了多少次,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受的伤!与任何人都无关!你为何总是不信?谁要你管我!”
翊圣真君蹲下来,眉头深锁,神色间全是心疼怜惜,低声道:“律儿,我怎么能不管你?”他伸手去摸律儿的头顶,却被律儿厌烦地打开了手:“你别碰我!”
翊圣真君抿着唇,眼中的星光缓缓变暗,沉了下去。那股堂威凛凛的追罪气势如同被浓重的雨水打湿,依依了下来,墟里软烟般蓦然沉井,跌落至井底的最后那点火苗没再挣扎,就这样甘心情愿地被扑灭了。
我躲在众菩萨后面,见翊圣真君这副低软难过模样,忽然间鼻子有些酸,他看上去很是伤心。我心中不好受,于是我便悄悄从人群中溜走了。
晚间,佛祖留翊圣真君的赔罪宴,我没去。我坐在秋千上,两只手抓着绳索,始终想着翊圣真君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这时阿金走过来,跪坐在草地上,乖巧地伏在我腿上,仰起头看着我,一只柔美纤白玉手摸着我的脸:“怎么了宝宝?为何不开心?律儿又没有出卖你。”
我低声道:“我说不出来。感觉很奇怪。总觉得、觉得——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我问阿金:“是不是我做错了?”
阿金脸蹭着我的臂膀,笑脸甚是明媚动人:“别胡想了!宝宝,你是故意打伤律儿的吗?”
“我不是。我当时只是想出去玩,那是意外——我哪里想得到他身体会这么差——我哪里想得到——”
阿金继续蹭着我撒娇:“对啊,即使要怪,那也怪律儿对翊圣真君隐瞒了伤,最后拖拖拉拉变成这样的。阿白,跟你没关系,你无须愧疚的。好啦,我们去吃饭,别想啦。”她将我拉起来,媚声笑道:“走吧,别自责了。宝宝,又不是你的错。都怪那个黑煞脾气太坏了,非要来灵山撒野!”
我皱眉,心中仍然不好受:“我——可我——若是我儿子被人伤成这样,我也会来闹灵山的。不怪他发怒。我也会闹得六亲不认的。不对,我这火躁脾气,只会比翊圣真君更闹。换我,我会直接砸了大雄宝殿的。”
“你是有意的吗?是你想挑事吗?”
我摇摇头,我望着阿金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忽然间鼻尖又是一酸,没出息地开始掉泪。
阿金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哄我:“好了,阿白。真的不是你的错。本来就是怪他们一家子大惊小怪。如今都没事了。乖,没有人追究你责任,明白吗?尊上自己认了青狮看管不严的罪责,领罚两百笞骨鞭刑,算是赔了黑煞当众挨的那两鞭子,他给律儿又渡了一千年的灵力,这事已经过去了。律儿和尊上双双替你遮掩过去了。你没事,律儿也没事。乖啦,大家都没事。你无须自责。”
我伏在阿金怀里哭了许久,直到听见阿金娇笑声:“律儿,你怎么过来了?你看看,这爱哭鬼又在哭鼻子。”
我从阿金怀里露出一只眼,见律儿一个人出来了,他在叫我:“阿白。”
阿金冲我欢喜眨眨眼,这红狐撒开腿便一下子溜了。
律儿低声道:“阿白,我来跟你告别。我以后怕是不能再出门了。”
我本来在想怎么回答他时,突然间一阵风,将秋千吹得往前打了一个浪,将我推到律儿面前。我心说:“阿金你在胡闹什么?我差点摔着!”阿金密音传耳:“别忘了我给你说的,拿他试试。”我心说:“试什么试啊?他都要走了。”阿金还在鼓动:“试情啊。你再亲他试试,看看会不会触电。”
这时,律儿看向我:“阿白?阿白,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回过神:“听得见听得见。你说你要走了。”
“我如今要回家了。”
“嗯。”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对流虹镯,他拿出来一只,套在我手腕上,然后另一只套在他手腕上。他晃了晃手腕,对我讲:“这个送给你。我们两个永远不走散。”
我一秒擦了眼泪,开心地晃着手腕上的镯子,问:“这怎么能保证我们两个永远不走散呢?”
“当你想我时,我手上的这一只就会亮起来。不管隔多远。你想我,我就会知道。而且,只要你想见我,它便会给你指出一道光路,天上人间,我们总会再相见。”
我拿着镯子,瞬时间欢喜起来:“律儿,你应该是真的很喜欢我了。愿意送我这个。”
律儿将我搂入怀里,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睛。
我趴在他胸口,继续笑嘻嘻地问:“你既然这么喜欢我,那能不能——把这一对都送给我?”
律儿一愣,低头看着他手腕上的镯子。
我见他在犹豫间,便摇头道:“哼,你既然你舍不得,那就算了。不勉强你。小气鬼,我不要了!”
律儿这傻孩子,我每每哄骗他,总是能得逞。我问他要什么他都会给我的。他便取下来了,将另一只也给了我。我开开心心地将这单只镯子收入怀中,两只手抱着他的头,踮脚在他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律儿,我会永远想你的。你走吧。”
律儿笑了:“我又不是死了,说什么‘永远想我’。你还可以来找我,找我帮你写罚抄,或者我陪你踢毽子,再或者,只是来看看我。只是我今后,当真再不能出门半步了。我已经立了誓,他才肯放我来见你一面。”律儿想了想,问我:“阿白,你还是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他这话说得我忽然间心一酸,顿时眼泪汪汪。我抱着他脖子就开始哭,他一开始没有说话,静静站着,后面抬起一只手,轻轻拍着我后背:“我又不是要死了。你哭什么?”
我擦了眼泪,抬头望着他,他清秀面庞有些苍白,像是失了血。我抽泣道:“律儿……你要……要……好好的……”
他忽然间伸出一只手摸着我的脸,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睛。
这时,我身后的秋千板悄咪咪地抬起来,在我后腰推了一下,于是,我被轻轻推到他怀中。我凝视着他的嘴唇,便仰头回吻了。
律儿身子一震,两只手甚是爱惜地捧着我的脸,四瓣相触,一阵电刺刺的酥麻,让人上瘾,舒服得我不禁嘤咛一声。我软倒在他怀中,两只**的手臂勾着他后颈,手腕上的金钏玉环叮当作响。我没想到被他抱着索吻,我们竟一路退到墙上。他两只手兜护着我的头和后背,抵在冰凉墙面上。
他身子贴压下来,他一只手原本是落在我臂钏上,却渐渐上移,摩挲至我的锁骨。那只冰凉细腻的手,温柔多情,细细扶着我的后颈,指尖却触到我后颈细碎的绒发,我受不了痒,又哼咛了一声:“亲我。”
他颤声道:“嗯……阿白……你……好香……”
其实他身上更香,他混着雪松、青香、依兰和玫瑰木的香气,如同医我惊悸梦魇的良药,既可以令我深夜宁静下来,又可以令我一点即燃,为之痴狂。他的身体很奇怪,他体温偏凉,触感如同湖底玉壁般,却此时在疯狂蒸腾升温,挨着冰火相融的奇异温度,令我好奇困惑,想撕了他的衣物一探究竟。就在我被律儿吻得头晕目眩,满面潮红之时,听见他身后一声轻唤:“律儿。”
律儿回头。
我越过他肩膀,瞧见了站在游廊下的翊圣真君和智伽尊者。他们二个都站在凝重深沉的阴影处,远得看不清面容和表情,唯有二人英挺鼻骨和锐利浓眉在黑暗中层次分明。
翊圣真君最先从阴影中走出来。他在月光下,看着像极了律儿,深琥珀色眼眸深不见底,透着威严与沉稳。他开口道:“律儿,我们该走了。”
律儿低声道:“我和阿白,我们——我们只是朋友——”
我连忙点点头:“是啊。我们没动凡心。”
翊圣真君目光垂落到律儿紧握着我的手,轻声笑道:“先把姑娘的手松开,再撒谎。”
律儿见他这幅模样,不禁有些惊讶:“你不生气?”
翊圣真君恢复了那副冰冷的模样,问道:“我生气有什么用?你难道不是喜欢气我么?”
翊圣真君腰间那道裂口仍在,伤口处血色变暗,我不禁低声笑了一下。他今日抽我狮子时,应该没想到会抽到自己身上。今日当众给他的教训,一鞭是替狮子讨的,一鞭是替我面子讨回来的。他今生都要带着腰间这记鞭痕过下去了,算是我给他盖的章,章上刻了四个字“手下败将”。
律儿在同翊圣真君的对峙中,面色渐渐苍白,回过头来对我淡淡一笑,拿出帕子给我擦了唇角,他冲我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胭脂都被我吃掉了。”我不禁也笑道:“你若是喜欢,那胭脂扣便送你了。颜色很好看的。”律儿低头吻了我的唇:“这世间姹紫嫣红,都不及你颜色好看。”
我不禁环住他脖颈,粲然一笑。
律儿低头又吻了吻我的唇。
翊圣真君沉声道:“律儿。”
律儿叹口气,拉着我的手,放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同我道别:“再会。阿白,记得去找我。我会一直想念你的。你不要忘了我。”
我追着他走了两步,他忍不住又转身抱了我一下,附耳小语:“我出不了门,我不能来找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翊圣真君又在催:“律儿。”
律儿这才跟我分开。
等到翊圣真君和律儿驾云而去,智伽尊者这才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看了我一眼,很奇怪地问了一句:“是律儿吗?”
我觉得他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什么是律儿吗?这句话好没头没尾。我便问他:“你在讲什么?”他没理我,转身就走。我追他:“诶!你站住!我有话问你!”他停下来脚步,只留给我一个冷白色僧袍的宽朗背影:“何事?”
“在大殿上可是你——”
他直接打断了我:“不是!”
我一头雾水:“喂?死和尚!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直接说不是?”这死和尚没理我,直接抬脚走了。
阿金这时候出来去追他:“尊上。”
我拉住阿金问她:“他居然没有罚我去面壁,你不觉得奇怪吗?”
阿金清澈水眸望向我,柔声道:“阿白,他此刻要去受罚。他有二百鞭。”她抬手揉了揉我头顶:“傻宝宝,你什么都不懂。”说罢,红袂飘动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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