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间,只见家丁拉来一辆推车。那推车上面驮着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被车顶上绣满金线的水红色绸缎盖住。家丁拖行速度不快,绸缎四周满缀的流苏只轻悠悠晃动,不知道是因为太贵重,还是因为太沉。
撩开缎子一侧,露出下面的紫檀木箱子。想来这只箱子的主人是位极繁爱好者,侧面雕刻极为复杂,以镂空为主,就算是边边角角都塞满了描金的吉祥纹样,正中的位置刻着一个大大的元宝图案,和婢女刚才展示的金锭如出一辙,一看就是暴发户的审美。
清泓脑内突然闪现出一个名字。
揭开箱盖的瞬间,金灿灿的光刺伤了在场一众人的眼睛——整整一箱黄金!
清泓想起来了,京城第一富商的儿子,这人的名字应当是……
“柳折风!”段清湄高声道,“是柳公子下的聘!”
她凝视着那箱黄金,又犹疑地转过来看看清泓,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母亲,您没看错吧?确定这聘礼是下给六妹的?”
始终未发一言的段清泠开口:“四姐,娘亲正在责问六妹,你当注意分寸。”
清泓一时大脑宕机,她思绪绕地球飞了八圈也没想明白这位首富少爷和她什么亲什么故。但左右她都不嫁的,索性直接编个故事把这页翻过去,撇清关系就好。
“我——”正要开口,徐令仪话锋一转:“既然柳公子的聘礼如此有诚意,按老爷的意思,便择个良辰吉日……”
“不行!”
清泓和段清湄同时起身大喊,一向木头表情的段清泠都大睁开眼睛,偏头看着她们。六妹不愿意出嫁姑且算人之常情,这四姐又是在搞些什么幺蛾子?
清泓和段清湄互相对视一眼,双方当事人的眼神里也全是不解。
“四姐你……”什么意思?难道她喜欢柳折风?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贱嘴,怎么直接喊出来了!
徐令仪「啪啪」两下连拍桌面,厉色道:“成何体统!你们一个二个哪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模样!”她又对清泓说:“老爷与我已有决断,此事无须再商议。柳家现在各处产业皆是柳公子本人全权负责,他所下的聘礼不过其中财产的万中之一。你若嫁给他,往后的日子定然不比嫁给王公侯爵差。”
兜这么大个圈子,又是为了这种已经定好的事来通知她一声。
清泓走到金锭箱子旁,四周围着转看了一圈。这箱子八个包角是金的,掐上去的线是金的,锁头是金的,钥匙也是金的。黄金质地柔软,贴近细看才见到微末处的磨损;箱盖的开合处,描金图案已有模糊剥落的预兆,天光一照,漆面的划痕清晰可见。
“想通了?”徐令仪问。
“败絮其中啊。”清泓答。
这箱子是打柳家来的贵重物品,不知多少奴才一路谨小慎微伺候着才能平安送到段府。即便黄金再不耐用,也不至于搬运一回就出现这么多瑕疵。
——这箱子怕是已经和许多位姑娘打过照面了。
清泓余光扫过段清湄,她咬着下唇,神色紧绷,葱指紧抠住桌角,指甲盖尖微微泛白。这些天来段清湄对她也算多有照顾,既然她心悦柳折风,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母亲,我从前的记忆一直找不回来,实则是疯症根本没有好全,您现在让我嫁给柳公子,我自己都不放心我自己,您难道能放心吗?”
“更何况您误会了,我连柳公子名里有几个字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给我下聘呢!”
“你的病症……确实可惜。但崔大人神医圣手,假以时日定然能助你痊愈。”徐令仪摊开聘书:“至于下聘一事,此处红纸黑字写着你的大名。六丫头,你若应下来,我便不追究你与外男关系过密之事。”
“怎么就过密了,我都不认识他。”
“聘书亲自写着你的姓名,还送来一整箱金锭,他对你如此诚意,你作何解释?”
百口莫辩之际,段清湄上前:“母亲,六妹既然这样说,定是哪里出了纰漏。不如再与柳公子确认一番,以免误会。”
段清泠第二次开口,道:“四姐,聘书送到时我与娘亲皆在场,明明白白听见柳府奴才说的是六妹。”话毕,又轻飘飘补上一句:“不是你。”
“我?”段清湄扯了扯嘴角,气极笑出声,“我,段府四小姐,嫁给人做妾?”
穿堂风掀起水红色绸缎一角,人家打从一开始就明晃晃奔着娶小妾来的。还说做什么顺水人情,她自己半天会错了意。
徐令仪这次拍桌更急促用力,这才不至于让段清湄和段清泠两个人当场掐起来。
徐令仪再问清泓:“你可考虑好了?”
“还需要考虑?”清泓反问。
“采莲宴那日你多与柳公子走动走动,以免传出你们私下约会的风言风语。”
“根本就不认识啊!”
“柳公子此人家财万贯,你若得宠,此生都衣食无忧。”
“我又不喜欢他!”
“满京城许多姑娘连做柳公子的妾都求不来,应是你此生最好的去处了。”
“……”去你个头,谁爱嫁给花心大萝卜做妾谁嫁去!
徐令仪对清泓的辩驳充耳不闻,只念台词一样地一骨碌安排着。清泓自知对牛弹琴,深深吸一口气。
“是因为你们想要金库,对不对?”她盯着徐令仪的眼睛,定定地问。
徐令仪拇指一颤,悬空停在宝珠上方,顿了好几秒才拨走下一颗珠子。
清泓知道她猜中了。
“以为嫁不出去的女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得到柳家青睐,但只要嫁出去了总有办法给家里捞钱,多划算的买卖,是吧?”
徐令仪瞳孔微微避开清泓的视线,手上珠子捻得更快了,玉石相撞在一起泠泠作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既然如此,我猜你们也不想嫁一个有问题的女儿出去,劝你们还是讨好我一下子,没准我一高兴就答应了。”
徐令仪:“……”
清泓猛扣上金锭箱子,爆发出巨大响声,段清泠和段清湄都被震得浑身一抖。徐令仪瞑目蹙眉,嘴唇小幅度一开一合,低低诵读着不知道什么经文。
“走了啊。”清泓拂袖离去,走到中途又转回来半个身子:“我屋里坏了张桌子,给换张好的来。还有什么绸缎布料、胭脂水粉、鸡鸭牛羊、瓜果蔬菜,都换好的。”
堂上唯余下三人在风中凌乱。
徐令仪长叹口气:“三日后的采莲宴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是。”两人齐声回答。
徐令仪「嗯」一声,又叮嘱道:“清湄,你正是议嫁的时候,宴会上若抽中好签要自己多上心才是。”
段清湄皮笑肉不笑应着,徐令仪对她素来是这样装模作样的一番关心,说到底她只是二房的庶出女,高攀不上主母为她谋划些什么,只是每次这样的时候,段清湄就会想起自己的亲娘。
胡绣容母族无甚势力,这么多年都是依靠段允中的宠爱生存,养育孩子的心思尽数扑在段同尘身上,对她疏于照顾。打记事以来,她自知无法和男人相较,便总想要赢过其他姐妹。可无论出身还是天资,她没一样比得过段清泠,她时常会想,为什么同一屋檐下,从不同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姐妹,彼此间能相差这么大。
只有六妹好,庶出、没有娘、不聪明,嫁不出去,小时候最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她姐姐。
可长大后,她好像变了。
“四姐,四姐!”
“什么?”段清湄蓦地回神。
段清湄语气微恼:“娘亲在与你讲话。”
徐令仪嘱咐她们:“宴席当日你们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万不能给段家丢脸。尤其是六丫头,她从醒来后常说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你们做姐姐的,务必时刻看住她。”
“是。”
“清湄,我差人做了几件新衣裳,晚些给你们送去试试尺码。”
“多谢母亲。”
“行了,”徐令仪起身,“时候不早,散了吧。清泠,你陪我一道儿回去。”
段清湄福身离开,徐令仪待她走远,招招手,把段清泠叫到跟前:“你可都记好了?”
段清湄轻声:“女儿都记下了,断不会抽错姻缘签的,娘亲安心。”
徐令仪欲言又止,沉默有半晌,哑声道“我从未问你愿不愿意,会不会觉得委屈?”
“我是嫡出,应当如此,并无半点委屈。”段清泠握住她的手,温声宽慰。
“柳公子和六丫头这件事……”
“我知道的,”段清泠蹲下,头伏在徐令仪膝上,“这种事爹爹总是叫您出面,我知道的。”
徐令仪轻抚女儿的发尾,段清泠一头秀发生得又长又直,青丝疏疏落落地从指缝溜走,根根分明散在肩背和脖颈上。
“痒。”段清泠缩缩脖子,把头发全部甩到身后,笑意盈盈看着徐令仪。
徐令仪也跟着笑,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这么大姑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接下来会回头修1-4章的内容,完成后继续更新正文~可攒,[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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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箱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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