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无声，只有烛火摇曳晃动，故事才刚说完开章。
村长的愤怒只持续了半刻钟，又恢复到往日呆滞的模样，继续说道。
“檐落魔在村里待了三日，每日会出门在村里走动，时不时会去后山的密林之中，有一天檐落魔让我召集村民，说已经找到了雾妖藏身之处，雾妖太狡猾躲在了洞穴里，引雾妖出山很难。”
“我问有没有办法能把雾妖引出来，檐落魔就说有，但是需要血祭山神，需要生人做阵眼，男女老少各八人。”
在座之人皆露出难看的神色，即便余容不通阵法也知道，用生人做阵眼的阵法是阴邪之道，是被明令禁止的禁术。
“檐落魔抛下这句话之后就不管了，担子落到了我身上，被折磨了太久，好不容易有点希望了不能灭了。”
“那八个人是我挑的，把人送去的第二天他一身血得回到村里，很愤怒，说有人心不诚做法做到一半逃跑了，惹怒了山神，现在山神要发怒了。”
“我问檐落魔现在该怎么办，他不说是谁逃跑了，村里人都在猜，也在质问我，问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有异心的人。
“村民之间有了隔阂，转而更信任檐落魔，呵呵呵简直可笑！”村长啐道。
“檐落魔说我们心不诚，对他有防备，就算有方法也不打算再救村子，我率领村里几百号人跪地磕头，一直跪到了晚上。”
“见我们如此诚服于他，檐落魔说现在法力已经所剩无几，只要能恢复足够的法力就可以斩杀雾妖，甚至平息山神的愤怒。”
“供奉就可以快速恢复法力，而他也会一直守在后山的洞穴处看守雾妖，就是他如果接受供奉就不会像凡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大家伙儿很快就同意了，当天晚上抓了鸡鸭放，按祭祖的方法磕头跪拜，但是第二天起雾了，狂风发作，把窗户都吹烂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心不诚，不要死物，立刻又送了活牲，狂风马上就停了，大家都很欣喜，把自家的鸡鸭送上去了，那一晚风平浪静。”
“等送了几天之后，村里的牲畜能送的都送了，连耕地的老黄牛都送了，已经没有能送的活物了，就这样断了一天的供奉，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到有人大叫，说有人疯了，一家汉子半夜把妻女砍死了，村里死了人。”
“那一天安静的吓人，大家伙儿都怕啊，怕突然发疯，怕被人砍死，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们绑了疯子，带着尸体去了后山，说了村里发生的事，他一直在打坐嘴巴也没动但都听到檐落魔在说话：是雾妖的雾气有毒，正在会慢慢发作，因为接受了村民的供奉已经登上了神位，只要继续供奉，等法力恢复就可以帮忙解毒。”
“村子已经被掏空了又出不了村子没有东西可以上贡了！”
“在下山的路上就感觉太阳格外辣脸，个个脸上被烫出一块红印子，还有人脸上开裂流了血，我们又折回去希望能得到答复，从白天跪到晚上也没有回声。那天开始白天村里看不到人，个个拆了板子把门窗钉死不敢照一点太阳。”
先前一直困住白水的谜题才解开，他打了个寒战，往人堆里凑去。
几人凑在一堆取暖，分明是燥热的秋季，凉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村长没看到白水的动作，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故事到这里还未结束，村长继续说道：“到了晚上村里开始吵闹了，能听到前后院的动静，从屋里打到门外，小孩的尖叫、女人的怒骂、男人的咆哮、老人在哭泣，没有人去管。”
“从早中晚的祭拜变成了半夜，村里越来越空，也越来越安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慢慢的祭拜的人只剩三十四个人，檐落魔醒了。”
“檐落魔醒后如约打开了洞穴，从里面抓出来一个灰白细瘦的男人，那个男人长得和他一样。”
众人朝着村长的手指看去，指着的人正是曲蓬江。
“啊？！”
“这……”
有几位玉华派的小弟子并未进入秘境，并不知道曲蓬江的真实身份，被王村长一吓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千竹面色不耐，声音冰冷，她道：“你要是不能把话说清楚，我就把你丢回秘境里去。”
王村长打了个哆嗦，颤抖着收回手指，讨好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是长相，长相……”
众人齐齐朝王村长翻了个白眼，王村长不敢再做多小动作，连语速也快了，生怕说慢了千竹把他丢回去。
“檐落魔说雾妖能一直躲在山洞里是因为洞穴深处有一处仙境，我们身上的毒药已经深入骨髓，可以去仙境里修养，在仙境里不用忍受烈日灼伤的痛楚，也可以躲避山神。”
“我和另外三十三人跟着他进入山洞后，果然看到了一处秘境，檐落魔当着我们的面变化出一个东河村和现实里的东河村一模一样，也如他所说，我们在白日里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来回走动，不用再惧怕白天。”
“村民都很感激他，把祠堂的牌位撤下，供奉檐落魔为尊主，我身为村长主持祭祀，就这样白日祭祀，夜里休息。”
王村长说完久久无人应答，玉华派几个小辈还没从故事里抽离，吴栗还板着脸装凶，千竹神情不耐，但没开口。
“讲完了？”陆霖昭语气冷淡。
从秘境一路到村外，从这些人的相处中王村长已经猜出此人才是主心骨，于是他讨好回道：“该讲的都讲了，只是不知道道长问的是什么？”
陆霖昭继续冷淡：“东河村的事情讲完了，周边村庄的呢？你不知道？”
王村长牵强地笑着说：“我怎么会知道周边村庄的事？我只是东河村的村长。”
“哦？那你主持祭祀，祭品从哪里来的？”虽是疑问的语气，声音却平静，王村长感觉头上冒出了汗。“这……”
陆霖昭冷脸看着王村长，面上没有笑意，压迫感十足。
王村长这这那那了好一会儿，他擦了擦脸，袖子上干干净净的，都要忘记自己已经是非人非鬼之身了。
“村长不肯说，不如让我猜猜？”余容开口插入俩人的对话中。
陆霖昭身边那位少年道长声音清亮，身侧放了一根翠绿的长竹，王村长看到那根竹子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
“檐落魔以血为食，吸□□魄修炼功法，在控制秘境之后带着三十三位信徒一位祭司入驻秘境，东河村村民在进入秘境前已经被当成祭品献给了檐落魔，为了寻找新的祭品你们打上了周边村庄的主意，一步一步把其他的几个村庄变成了下一个东河村。”余容话音一顿，看着王村长的面色慢慢惨淡。
“我猜的对吗？王村长。”
“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的主意！”王村长咆哮着像只被人踩住尾巴的老鼠，他眼神死死的盯着余容，作势要往余容身上扑来，在他所有动作后被人从身后拖了回去。
余容不闪不躲，他走在石阶站定在王村长面前，语气里带着冷意：“那我想问，王村长你是如何在三百多户村民里活下来的？”
王村长顿时僵在原地。
“如何在信徒都异化成僵尸后，你还是一副人的模样？”
“王村长，你能告诉我吗？”
余容半蹲在眼前，王村长身体颤抖与一双漆黑的眸子对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俩人僵持了数秒，祠堂内安静异常，余容从容站起身，眼睛里带着怜悯。“妖魔食人不假，人若食心，和妖魔又有何区别？”
“吃人的是妖怪！是雾妖！是山神！是檐落魔！不是我！”
“我只是想活下来！我有错吗？！我没有办法！”
“我都是被逼的！我没有吃人！我不是妖魔！”
吴栗险些没把人按住，靠吴止帮忙才没让王村长扑上去，绳索已经勒进脖颈，王村长也无所察觉。
他愤怒地大叫着，等他安静下来，王村长卸力瘫坐在地上，不再隐瞒。
“进了秘境后檐落魔想要更多的信徒，你说的没错其他的几个村庄很快成了下一个东河村。”
“檐落魔在村外设下结界，他们逃不出去被一个一个抓回秘境。每天都会举办祭祀，不听话的信徒就成了祭品，一直持续到某一日有人闯入了秘境。”
“他自述是途径此地发现了秘境，他的出现让少数村民重新反抗，和檐落魔在秘境里缠斗了数日最终寡不敌众被打伤后逃出了秘境，檐落魔很生气把带头反抗的村民全吃了。”
“村民不再反抗，出口被封死，秘境内恢复正常，直到前不久檐落魔才时不时让我们出秘境。”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曲蓬江，曲蓬江依旧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即便村长隐去了诸多的细节，余容也能在脑海中把事情一一补全，夜晚总是沉默的，月光没有温度，今夜格外的冷。
“传信笺又是怎么收到的？”陆霖昭问道。
“抓来的一个道士，他逃走了之后写了好多，檐落魔把他抓进秘境又放出去，是他当时放出去的。”王村长说完又嗤笑一声。
“是个道士又怎样，进得了密林又逃不出去，最后还是被当成了祭品落入了檐落魔的肚子里，没点本事出来闯，一个俩个都是没用的东西！”
“你嘴巴放干净点！”白水愤然道。
“村子刚出事的时候来了吗？！我说错了吗？现在人都死完了都来了！”王村长比白水更愤怒。
“俩年前东河村被雾气笼罩，村民返乡发现异常，檐落魔想杀人灭口时被一位道长救下，那人去临河镇报官，镇长派人去请道长，等请的那位道长抵达东河村时已经村长已经空了。”千竹说道。
王村长立刻反驳：“不可能！”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见过那位道长，不是吗？”
反驳的话语卡在嗓子里，王村长呆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檐落魔时，檐落魔身着一身出尘的白衫，一柄长剑被握在手中，身姿飘渺，气质与在座之人很像。
是啊，他见过的，只是晚了一步，见到的只剩皮囊。
为什么不怀疑，不去想？
是害怕，是畏惧，是自我欺骗。
“时过半年，曲前辈途径临河镇，听闻了东河村的惨案只身一人来到东河村，发现了被掩藏的秘境，在身受重伤后离开秘境也没有忘记秘境里还有人需要拯救。”
“曲前辈在秘境外设下层层阵法，在村里设下驱邪阵，檐落魔留下的伤口会混淆记忆，伤及魂魄，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记你们，你又怎敢妄言他没想救人！还要出口污蔑！”千竹字字珠玑，已经愤怒到极点。
王村长张着嘴，猛然看向千竹身边的人，那人身形枯槁，皮肤惨白，眼神呆愣着，这副模样太过熟悉，熟悉到俩年内相伴左右。
没逃过檐落魔利爪的不止东河村的村民，还有相继而来的道长。
只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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