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蔓延,白炽灯直直地照射在地板上,却像是有条无形的分割线,在站立的两人中间扯下所有粉饰,割出了狰狞。
却又在沉默里,倒入绝境和死寂。
乔嘉南双手撑着桌面,眼神仿佛经过血的勾勒于脉络里停留过一瞬,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方才低吼的字句尾音还缠绕耳里。
陆可夷像是被她那两句话震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唇瓣抖着,眸底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你一直都在记着?”
“我为什么不能记着?”乔嘉南好笑地反问了一句,站直了身,下颚却紧绷,“我为什么不能记着,你在害怕什么?”
陆可夷往后退了一步,鞋跟与地板相碰,蹭出清脆一声响,她垂下的双手虚虚握着,撇开了目光:
“我能害怕什么?疯子。”
乔嘉南笑意更深,却是冷讽:“我是疯子,我是第一天知道吗?”
莫名的恐慌迅速包围了陆可夷的心脏,她面上的愤怒有了一丝裂痕,却仍端着不屑与冷眼:
“你当年不是很骄傲么?说我们都是跳梁小丑,说不管我们怎么样,你都根本不在意——”
陆可夷一顿,再望向人时便多了几分讽刺与嗤意:
“现在来跟我摆什么秋后算账的模样?原来你当年的样子,也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乔嘉南定定地看着陆可夷,细细地将人眼底所有不屑与嗤讽都尽收眼底,一如当年,半晌,乔嘉南兀地低笑一声,压着眉眼开腔:
“我是说我不在意,可我从来都没有说——我不记仇。”
她最后四字落得坚定,卷着无尽的恨意与寒气,几乎灼伤了陆可夷的眼。
陆可夷抿了抿唇,看着这样的乔嘉南她竟然有些恐惧,可多年高傲与不屑早已刻入骨髓,她强装镇定,冷笑着:
“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样子,你算什么?一个不干不净的孤儿踩了八辈子运被收养,就敢在我们面前傲了?乔嘉南,你算什么东西?”
乔嘉南不语,只是面上的笑意一寸寸收敛,直至抿为淡漠的平线,才淡淡开口:“仅仅是因为这样,对吗?”
平铺直叙的语气,不知道是在问人,还是落下心中最后一把尺。
陆可夷顿了顿,还是撑着冷笑:“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真以为乔家收养了你你就是大小姐了、能跟我们平起平坐吗?你不过是个被人抛弃的孤儿,谁知道你亲生父母是不是精神病,流着的血都肮脏!”
她说得狠毒,可乔嘉南脸上的神情却没有波动过分毫,双眼和没有一丝起伏的五官都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陆可夷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僵硬地住了嘴,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所以,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乔嘉南再开腔时,端着毫无生气的平淡,她垂眸侧身,一步步地绕过办公桌,在人惊恐的眼神下,停步在那里,一把瘦骨挺得直直:
“所以,从我八岁那年进入乔家开始,你、陆曼华就带着那群白痴废物,侮辱、孤立了我整整七年,是吗?”
许是她释放的威压太强,连陆可夷都被乔嘉南眼底的死寂惊得一愣,半晌,她闪躲着目光垂眸,罕见的没有答话。
“……”乔嘉南见她这幅样子,兀地嗤笑了一声,“你在害怕什么呢,陆可夷。”
陆可夷沉默而防备地抬眼看着她。
“你在害怕什么呢……让我想想。”
乔嘉南一顿,转身轻轻倚着桌子,双手抱臂看人,狭长的眸底溢满了积压多年的情绪,疼痛从舌尖诞生、于颅海崩裂:
“你怕这么多年在我身上实施过的暴力被我加倍还回去,怕我也将七年间日复一日的被冷暴力、被合伙拦在学校外推攘、被关在厕所在大冬天泼冷水、被锁在建材室一整晚、爸妈给我买的衣服第二天就会被倒油漆?”
乔嘉南踏前一步。
“还是怕当年带一群人围着我殴打、却截取了我还手的那段视频公布在网络上,你在陆家的操纵下成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而我则被骚扰、被辱骂、被送葬礼花篮、被网络凌迟了整整两百四十五天?”
陆可夷颤抖着唇后退。
“是怕自己的恶行被揭露,所有人都知道原来当年那个被迫转学、消失在A市的男孩其实也是你们姐妹的手笔,而他被这样对待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在你们推我下楼梯磕破了头之后,说了一句可怜?”
乔嘉南满目暗哑夹杂着病态已然不受控,她挺直着背脊一步步向陆可夷走去,却像一张脆弱而斑驳的宣纸,只稍一用力,便会被撕碎:
“还是说,你怕的是我一笔一笔记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可以彻底清算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将你关到废弃的仓库,拉着十几个人包围我、扯掉我的衣服,拍下照片再从学校门口沿着校道一步步——贴到教室门口,我的桌上?”
她字字泄愤,却好像也字字浸满了绝望的苍白,回忆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在乔嘉南的脑里搅动了一场积压多年的海啸。
沉寂良久,乔嘉南才堪堪压下情绪,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一句:
“亦或者是说,你怕我锱铢必报,也学着你在乔家出事、我爸跳楼之后在我面前露出同情面具下的讥讽与冷笑,再假惺惺给我塞钱,实则买通了人差点拔掉我爸氧气管?”
“怕我照样报复,现如今也踩上一脚,搅得陆家天翻地覆、家破人亡,才算心甘?”
尾音沙哑,那是腐烂过、冻彻过后,难掩的病态绝望。
一片死寂之下,乔嘉南扯动唇瓣笑着,笑得连胸腔都在抖,好半晌,她才停了下来,问出一声:
“所以,陆可夷,你是在害怕什么呢?”
轻飘飘的语气。
几乎被逼得连后背都贴进了墙壁的陆可夷颤抖着,方才那一字一句都像刺在她的脑海,引发出无限的回忆,面的眼前人的质问,她咬着牙,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可乔嘉南却踏近最后一步,然后伸手,死死地拽住了陆可夷裙子的衣领将人拽近,居高临下地、毫不掩饰丝毫戾气:
“我是个疯子——你现在才知道害怕么?”
陆可夷呼吸猛地一窒,反应过来后她恼羞成怒地握住乔嘉南的手想掰开挣脱,挣扎了好半晌,乔嘉南才嗤笑一声,松开了手。
陆可夷一个不稳,连忙扶住墙才堪堪稳住身形,她猛地抬头想说些什么,却畏惧于眼前人的模样,硬生生吞了下去。
“为什么不敢说话?”乔嘉南就这么看着她,眸底满是翻涌的寒,“是因为今天早上一开盘,贺庭温公布了切割消息,陆氏的股票直接跌了一半吗?”
陆可夷死死咬着下唇,几乎是怒目圆瞪:“乔嘉南!你!”
“怎么了呢?陆小姐。”乔嘉南笑了,后退两步,重新环臂,微微扬起下颚看人,“是因为身家缩水了一大半,人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嚣张了吗?”
讥讽意味拉满,激得陆可夷气急,伸出手指抖了半晌,陆可夷忽然吐了口浊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跟庭温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我吗?”
乔嘉南眸底微不可察地略过了一丝什么,只是她面色不动,沉声:“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一定是!”陆可夷脑海一片浑浊,气急上脑,“你不怕我跟庭温说吗?”
乔嘉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胸腔都在抖,笑够了、笑厌了,她才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丝毫不掩讽意与嘲,一字一顿地直往陆可夷面上砸去:
“你觉得为什么你装了这么多年的纯善,贺庭温却从来都没用正眼看过你?”
陆可夷脸上的咄咄逼人意味一顿,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吗?”乔嘉南轻声问她。
陆可夷抿了抿唇,没由来的心慌,下意识摇了摇头:“我不想听你说话!”
“不想听也要听,你不敢听答案吗?”
乔嘉南压着嗓音,压着无边的痛快与畅怀,一字一顿,异常用力:
“因为贺庭温他从头到尾都对你们的事了如指掌,他知道你是如何恶毒、如何装纯、带着那讨人厌的慈悲面孔去颠倒黑白。”
“看着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他面前带着面具、实则你那颗心都快黑透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有多丑陋,你还指望他能爱上你?”
乔嘉南脸上的痛意已然微微扭曲,可她还是亲手扯下了陆可夷企图捂住自己的耳朵,恶狠狠地死死掐住人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神:
“贺庭温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并且还亲口对我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好好保护我、没能早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乔嘉南猛地一顿,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陆可夷几乎是瞬间落下的眼泪和眸底的绝望,终于露出了痛快的意味,并说出最后一句:
“你哭什么,你知道他有多爱我吗?陆可夷,你求而不得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如今爱我爱到,只要我现在跟他说想结婚,他三天就能给我一个最盛大的婚礼,让我做贺家的女主人。”
杀人诛心。
陆可夷挣脱半晌不得,最终只在死寂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呜咽。
乔嘉南猛地松开了手,她就这么看着跌落在地上从不可置信到怔愣、再到绝望痛哭的女人,心口压了多年的淤血终是,消散了一点点。
乔嘉南看了许久,再抬眼时,才蓦然发现自己眼尾也沾上了些许湿意,只是一瞬,便散了。
可是太多太多难熬的黑夜过去了,乔嘉南早已辨不出那是淤积的苦恨还是酸涩上反,烧得眼周发烫。
扑火的心并没有被扼腕,它始终死死地缠绕着人第二根骨上的位置,坠落后支离破碎,而又重燃。
怎么轻易好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乔嘉南站在那里已经站到麻木,地上痛哭了一场的陆可夷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她没有在看乔嘉南一眼,而是抹了把眼泪,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乔嘉南没有阻拦,始终冷眼。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就在她拖着发麻的腿想去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忽然被拉开,乔嘉南一顿,以为是陆可夷复返,沉着脸看去,却在下一秒露出了几分怔愣: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尾音卷着几丝无人能察觉到的慌乱。
可门口处的贺庭温却只是轻轻皱着眉将她来回扫了一眼,确认没事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刚到,来接你下班,可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他将手上的西装外套搁在沙发上,走到乔嘉南跟前站定,垂眸,轻声,“怎么了?”
乔嘉南不自觉微微扬起下颚,沉默不语。
“……”贺庭温见她这副样子,也没问,只是抬手将人垂下的发丝撩至而后,“我刚在门口看见陆可夷了。”
乔嘉南垂下的双手一紧,面上不显,声音有些哑:“跟你说什么了吗?”
“说了。”贺庭温拉起人的手,心底清澈如镜,只是垂眸时似是掩过了几丝嗤讽的意味,太快,捉摸不清,“我没听,大抵是在哭吧。”
乔嘉南看着人将自己的双手包裹住,她眨了眨眼,忽然认真地开口:“一句都没听到吗?”
贺庭温一顿,抬起头看了她半晌,兀地低笑一声,只是声音沉了点:
“听到了——她说你不爱我,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报复她。”
乔嘉南呼吸一滞,眸底有些慌乱,她抿了抿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可贺庭温却像是看清了她所有情绪,只摇了摇头,满眼都是温柔与无谓:
“我回答说,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报复她——但前提是,这也是我想做的事。”
他根本不会理会陆可夷在这间房间里跟乔嘉南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还说了一句——”
贺庭温一顿,低笑着揉了揉乔嘉南的发顶,声音很轻:
“我爱嘉南就够了。”
哪里轮得到她来聒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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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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