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房东来了,他带着一股市侩的精明,打量了一下面色惨白的林晚:“算你识相,换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说完飞快地检查了一边房间,生怕他带走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或者留下什么需要打扫的烂摊子。
房东检查完毕,林晚沉默地签了字,那点破押金,他早就无所谓了。
手续办完,林晚离开了这个陪伴他很久的出租屋。他拉着行李箱的拉杆,径直走向了小区拐角那个巨大的绿色垃圾桶。
他没有犹豫,掀开桶盖,将行李箱放进去。
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垃圾桶盖子“哐当”一声合上,就像合上他二十多年悲惨的时光。
这个时候还很冷,林晚把手揣进兜里,里面只剩下一部手机和身份证。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嘈杂的街道和熙攘的人群,大城市就是这样,永远热闹,永远生生不息。可是这些繁华却跟自己没有关系,像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硬生生将他隔绝。
他开始强烈的理解为什么当初百合会吃安眠药。不是矫情脆弱,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不管自己和弟弟。是所有的门都关死了,所有的光都熄灭了,是被生活彻底压垮,连愤怒和哭泣的心情都被榨干。这些年林晚甚至后悔过,后悔当初救百合,如果当初不救,最后百合也不会被林海捅死,最后那么痛苦的离世。他到底是救了还是害了自己的妈妈,林晚也不知道。
活着太累,累到连呼吸都是负担。可笑的是他只剩下呼吸不用花钱了,口渴喝水还要花钱,晚上黑了开灯还有电费,他就剩下呼吸了。好像这么多年上天唯一给他的免费就是不花钱的呼吸自由。
他想休息,他现在只想休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伴随而来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其实还有点高兴,这辈子一直看别人脸色生活,起码这种事他还能自己做主。
林晚想过吃安眠药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了,但是他怕别人见了尸.体害怕,一个死人也影响市容。他在手机上查过,淹死可能还算不错,淹死的人幸运的可能尸.体会浮上来被人看见,不幸运的话沉入河底或者被水冲到什么更远的地方都有可能。林晚希望不被人发现,这样不用给社会负担,也不给社会添乱。
….
包厢昏暗,季凌刚结束一场唇枪舌战的生意。
送走最后一位客户时,包厢里只剩下烟酒混合的浓重气味和一片狼藉的杯盘。
“这群老狐狸…”季凌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酒精在胃里灼烧带来一阵阵轻微的晕眩。
他倚在宽大的皮质沙发里,扯开领带,掏出手机,滑亮屏幕,找到了宋逸的电话号码。
还没来得及拨号,包厢厚实的木门就被人推开。
季凌不悦的蹙起眉,以为是哪个服务生不懂规矩,头也没抬:“出去。”
然而进来的人并未离开,反而快步走近。
季凌这才抬起眼,朦胧的视线聚焦,看清了来人。
陈屿穿着一身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的休闲装,走到季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季凌确实喝了不少,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他盯着陈屿看了两秒,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然后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语气带着酒后被打扰的一点不耐烦和疑惑:“陈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有合作上的生意从京市过来一趟。”陈屿看着季凌的表情:“这几天事也多,没来得及提前跟你说,我在楼上的包间谈完的。”
“楼上?”季凌挑了下眉:“这么有缘?”
“当然不是,我特地让人查,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我才来了。”陈屿也靠在沙发里,语气清明,他显然没喝什么酒。
“你还真是…”季凌抬手又揉了揉太阳穴:“你想找我提前发个消息,用不着让人来查。”
陈屿沉默几秒,沉声说:“季凌,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季凌顺手点了根烟,眼皮都没掀一下。
陈屿顿了顿:“关于林晚的事。”
季凌的神经虽然被酒精麻痹,但是听到林晚的名字,他脸上那点心不在焉才回了点神,傲慢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露出复杂难辨的目光。
他盯着陈屿,片刻后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沈知淮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陈屿摇头,身体微微前倾:“季凌,你什么样我清楚,用不着别人告诉我该怎么想,我接下来说的,是被警方证实的,沈知淮当时也在场。”
他顿了一下,观察着季凌的反应。季凌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下颚线似乎绷紧了些。
陈屿不再犹豫,将那天在派出所听到的对话,以及向警察求证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尽可能详细地复述出来。他从林晚如何满头血、浑身伤地到派出所求救开始,说道他差点翻车跟着绑匪差点一起死,说他站都站不稳,死活不肯去医院,跪着求警察救伙伴,说他见不到伙伴就绝对不走,说伙伴要是活不成他也就不想活,说到警察捉到绑匪,绑匪证实伙伴被救走,说绑匪为了泄愤撒谎说他抛弃伙伴,最后说到警察递给林晚电话,他却愣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打那个报平安的电话,一瘸一拐的离开…
陈屿的声音在烟雾缭绕的包厢里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凝固的空气里,也敲在季凌看似平静的表面上。
“…季凌,我们当年听到的,包括周航骂他的那些,说他丢下你自己跑了的话,可能…根本不是真相。”陈屿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确实他很穷,但是…他拼了命想救你,他到最后…都没有打那个电话,我猜…他是不是怕打扰你,还是觉得没脸见你,或者…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但至少,他不像我们认为的那样贪生怕死,抛弃伙伴。”
话音落下,包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季凌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沙发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烟灰从指尖的香烟上簌簌落下,他却毫无知觉。
那些他恨了十一年,用以折磨自己也折磨林晚的“事实”,那个支撑他狠心对待林晚的“偏执”在这一轰然倒塌。
陈屿的描述像电影放映灯,那画面活生生的在季凌眼前浮现。
不是仓皇逃离的背影,而是一个瘦弱的少年,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在荒野里爬行只为去找他。
不是冷漠自私的事不关己,而是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的求警察去找他。不去医院,死也得等到的消息…
而他是怎么回报这份拼死守护的回报的?
游轮上羞辱的强占,搞垮他的工作,逼他在公寓当情人,嘲讽他“只会装可怜扮无辜”。还有车库里不顾他体面的情.爱,用他最在乎的弟弟威胁他就范,不听他的任何解释,不理会他的哀求和眼泪,冷笑着告诉他“我结婚跟你待在我身边有什么冲突?”….
酒精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心脏像被针尖刺入,疼的季凌倒吸一口凉气,胃里排江倒海,剧烈的晕眩强烈的袭卷大脑。
香烟掉在地上,季凌猛地用手撑住额头,指节用力到泛白。
陈屿看着他瞬间巨变的脸色和几乎崩溃的状态,心中也是骇然,迟疑了一下,试着开口:“季凌,你….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或许…或许你可以买点什么东西,贵重的,好好跟他道个歉,他没怎么见过世面,这次你是不是得花个大钱才行,毕竟….”
“道歉?”季凌的声音嘶哑地不成样子,绝望地自嘲:“用钱?呵…”他还能用什么道歉?他对林晚带来的这些伤害,是那些贵重物品能弥补的吗?
就在这时,季凌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宋逸”的名字。
季凌下意识地接了电话:“….说。”
电话那头,宋逸向来冷静地声音有点发慌:“不…不好了季总!林晚…他…他跳江自杀了!”
季凌瞳孔骤然紧缩,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他就听不懂了,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醉的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季凌的声音陡然拔高破裂。
电话那头的宋逸被他的嘶吼声震得顿了一下,急忙更清晰的重复:“季总!是真的!垮江大桥,有目击者看到他自己跳下去了,立刻下水救人,好不容易才把人拖上岸,目击者做了急救,从他衣服的口袋里找到了身份证和手机,手机进水关机,但是能勉强开机,正好我打电话过去,那位目击者接了,才知道出了事!他已经打了120,救护车刚把人拉走。”
跳江,自杀…没有意识…!
“哪家医院?!他们送去哪家医院了?!”季凌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之大差点带翻面前的茶几,他对着手机毫无形象的嘶吼,声音因极度恐惧扭曲到变调。
“就…就近送医!应该是市第、第二人民医院!”宋逸快速回答。
“第二人民医院…”季凌重复了一遍,他根本顾不上再多问一句,猛地掐断电话。
“季凌!”陈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看到季凌煞白着脸,踉跄着就往外冲,明显是在酒劲和打击双重作用下连站都站不稳,他立刻起身一把扶住季凌的胳膊:“你冷静点!你这样怎么开车?我送你去!”
季凌仿佛没听见,眼睛赤红,只凭着本能要往外冲:“医院…医院!”
陈屿死死架住他,半拖半扶地将失去理智的季凌带出包厢,穿过走廊,一路引来了不少诧异的目光。他一边艰难的拖着季凌一边从兜里摸出车钥匙:“季凌!你他妈别乱动!我送你去医院!人死没死还不知道,你怎么先垮了?!你给我撑住!”
写了这么章终于虐季凌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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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磨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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