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柔芷聊一聊。
可她最近神出鬼没,我去寻了几次都扑空,无奈之下,只得天还未亮,便等在柔芷屋门口,盼望着能够蹲点。
眼看时辰已经差不多,我的力气也已经耗尽。
“吱呀”。
窗户从里推开,我看过去,只见得柔芷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梳着头发。
她眉眼低垂,面上无多余表情,有气无力地念着《女诫》。
“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她语调懒洋洋,梳头的动作亦是敷衍,不似以往那般,带着肃穆从头梳到尾。
现如今,她抓着自己发梢,用牛角梳漫不经心梳理发梢,配合着懒散语调,竟然活像是变了个人!
我因柔芷过大的变化而感到诧异。
也因为自己终于看见柔芷而感到开心。
双腿已然发麻,我只能用手撑墙,缓慢地站直身体。
“小姐,老爷叫你过去。”
腿上麻劲还没有散去,便听见兰舟语调低沉,似乎不怎么欢喜。
“我知道了。”柔芷不再背诵《女诫》。
她将自己发尾挽起,绕作环,扎在头上。
语气轻松:“我这就过去,对了,老师近日过得如何?”
“尚可,身体应当是恢复不少,我前几日总是瞧见她和一一,两人一起遛鹤。”
“那就好。”
柔芷的语调欢快些许,不过片刻,又恢复冷淡端庄。
“我先行过去,你不用陪同。”
“是。”
待柔芷从屋里出来之时,她已经换上衣裳。
我腿不再发麻,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
“柔芷。”见她一出现,我立即叫住她。
柔芷回头,面色诧异:“老师,你怎么在此处?”
我缓缓朝她走去:“我来找你。”
她面色略微慌乱:“兰舟?”
“嗳。”兰舟小跑着,从屋子里出来,在瞧见我的时候,好似见了鬼。
“快些扶老师进去。”柔芷交代兰舟:“为老师准备帕子擦擦,莫要进了寒气。”
我一时有点不自在:“不用如此。”
“怎生不用?”柔芷眉头拧在一起,“你的鬓发都被露水打湿,也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她用帕子擦拭我头发,我瞧见帕子颜色变深,确实是沾了露水。
她说:“老师,你有什么话,先等我从父亲处回来,再同我说。现在,你先擦擦露水,可好?”
我又怎么能拒绝柔芷呢?
见她如此忧心,我只能点头,跟在兰舟身后。
看着她依依不舍离开。
我在柔芷房中等她。
因为有柔芷的吩咐,兰舟照顾我,也算是尽心尽力。
只是我俩向来无话,所以在露水擦干后,兰舟除了为我添茶,两人便再无交流。
屋内燃香渐渐至尾声。
香灰断裂,轻飘飘落下,我瞧见外面日头正好——距离柔芷去见范文远,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有余。
我坐在柔芷闺房中,身后依旧是密密麻麻的《烈女图》。
“兰舟,你家小姐什么时候回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逐渐感到不安。
“我怎么知道?”兰舟没有好脸色给我。
我蹙眉:“我不过是问问,你何必动气?”
兰舟闻言,扭头瞪了我一眼。
她气鼓鼓的,似乎对我非常不满。
倒是奇怪。
自从我受伤以来,兰舟对我态度已经好转许多。
怎么现如今,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她又恢复如初?
我不解,正欲询问。
却瞧见院子里缓缓走进一抹人影,对方穿着的鹅黄轻纱长衫,步履款款,快步从烈阳中走至屋檐下,边擦汗边道:“兰舟,准备些东西,送去祠堂。”
澜文气喘吁吁,显然累极。
兰舟放下手中茶壶,快步往外走,“澜文姐姐,为何要准备东西,要准备什么东西?”
澜文摇头:“小姐被罚跪祠堂。”
“什么?!”
我和兰舟同时开口。
柔芷如此温婉端庄的女子,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被罚跪祠堂?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支撑着面条似的双腿,走到澜文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兰舟亦是忘记对我的不满,在我旁边疯狂点头,低声催促:“澜文姐姐,发生了什么?怎么小姐莫名其妙的,就要去跪祠堂?”
澜文视线掠过我。
犹豫片刻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你们知晓的,平常老爷同谁交流,我都在外面候着。今天……哎,我目前只知道,现在老爷心情算不上好,我们还是为小姐准备好东西,叫她少吃一点苦头吧。”
兰舟嘴巴下撇:“老爷和小姐吵架了么?”
“不知。”
“……那我要准备什么?”兰舟低着脑袋。
“日常洗漱用品什么的都备上吧,再准备点褥子,虽然已经入夏,但祠堂寒凉,小姐长久在里面待着,总会不舒服。”
“长久待着?”我听见,问了一句:“为何要长久待着?”
澜文长长叹气:“老爷要小姐跪一个月祠堂。”
我和兰舟不可置信:“一个月?!”
“嗯。”澜文叹气:“这一个月,小姐需得在祠堂内静心礼佛,不得见旁人。今日你将东西交给小姐后,在小姐出来之前,再不能见她。”
兰舟眼睛已经发空,神游天外。
“老爷怎么如此狠的心?”她面容哀戚,“小姐身子骨本就弱,如此重的处罚,又没人在旁此后,他怎么能够狠心做出?”说着说着,便开始擦眼泪。
澜文亦是跟着叹气。
她不似兰舟般感性,只是摇摇头:“早早准备吧,你也知道,老爷的命令不会收回。”
兰舟泪珠子已经滚出。
她梨花带雨地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也无暇管我,扭头擦着眼泪,便去收拾东西。
只是偶尔,我能够听见从屋里传来的抽泣与叹息。
“如果夫人还在,就好了……”
兰舟委委屈屈地说。
澜文故意大声说话,将兰舟声音盖住,“娘子,您在此处,是想要找小姐么?”
我点头:“是。”
她无奈地叹气:“看来短时间,您应当是见不到她。”
说罢,她视线落回我身上,“娘子若是有什么事情想问,不如告诉我,或许我会知道。倘若不知道,也可以代替娘子传达。”
“不了。”我摇摇头,下意识地拒绝:“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不过是许久没有见到柔芷,想要同她说说闲话。”
澜文笑眯眯:“原是如此。”
她双手自然下垂,姿态淡然:“对了娘子,老爷有吩咐,您现在身体负伤,之后的书籍采买一事,就不必劳烦娘子您亲自去。您若是觉得什么书对小姐有帮助,可直接拟出单子,由范府的人统一才买,也省得娘子奔波劳累。”
“……好。”
我勉强地笑笑,接受这个安排。
不接受又能如何,莫非我还能反对?
澜文见状,随意同我寒暄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兰舟则在屋子,仔细搜寻每一件柔芷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忙碌不已。
我再站着,也不过是挡路。
于心底无声叹气,我同兰舟告别,步履缓缓,回到屋内。
心里却始终记挂着这件事情——不对,太不对了。
柔芷究竟是做了什么,让范文远生如此大的气?
甚至于作出罚跪祠堂一个月的决定。
柔芷本就体弱,祠堂寒凉,身体强健女子,也不过两天便力竭。
像是柔芷这般虚弱,只怕不过半日,便无力支撑。
而罚跪一个月……这是要生生跪断柔芷双腿!
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
我眉头蹙起,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想不出任何答案,索性下午在范府里遛鹤,试图能够听见一点风声。
可惜的是,不知道范府的丫鬟婆子们,是听见了什么动静。
过去他们虽然动作静悄悄,但到无人的地方,还是会偷偷摸摸说两句小话,聊聊八卦。
现如今。
我在范府闲逛一个下午,所有人噤若寒蝉。
甚至我期间几度觉得,他们甚至不敢呼吸,就怕自己呼吸声太大,惊扰了范文远。
范府里的人,几乎都成了哑巴。
叫我这个聋子,铩羽而归。
我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今日又诸多奔走,一时之间,难以应对。
当晚回去之后便陷入沉睡,足足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刚刚醒来,嘴边便被喂了水。
我睁开眼,瞧见一一脸色凝重地给我喂水,神情肃穆,似乎要给我喂药。
我接过水自己喝,“现在什么时辰?”
一一用手指掐了个“三”。
“午时三刻?”
一一表情带着几分无奈,我大概是猜错了。
可紧接着,她又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
……看来我确实是猜错了。
而且她懒得纠正我,索性装作我猜对了。
我将杯中水喝尽后,又继续问:“柔芷还在祠堂么?”
一一点头。
“一直不曾出来?”
一一点头。
“……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么?”
一一瞧着我,缓缓摇头。
我叹了口气,将茶杯交给一一,脑袋靠着床桅,思绪翩飞。
一一接过杯子,为我去倒第二杯水。
我瞧见她的身影,等到她端着水杯,又站在我床边时,我这才轻声问。
“一一,你知不知道祠堂在哪儿?”
一一动作顿住。
杯中的水面激荡,几次险险要溅出,却又没有溅出。
我看着她,等她回答。
一一亦是望着我,缓缓点头。
我问:“我想过去。”
一一看着我,不语。
我继续说:“我想去找柔芷,我要见她,我要问她一些事情。”
一一垂眼,缓缓摇头。
她在拒绝。
我却猛得伸手,抓住一一衣袖,直视她双眼,语气坚定。
“我要见她。”
我说:“而且,她也想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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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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