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忽的风起云涌,马员外哆嗦着往祝渊身后缩:“天师快施法啊!那妖怪方才生吞了月娘!”
数十道目光灼灼盯着槐树下的人。祝渊负手望天,夜风撩起他束发的青绸带,说出的每个字都透着令人安心的笃定:“引道雷劈一下便好。”
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渠离差点将手中黄符捏成一团,雷法确为诛邪至宝,这谁不知道?!要他在这显摆!!
而且眼下月明星稀,连她这正经修士都召不来半道雷光,这江湖骗子倒是张口就来。
“劳驾备一车干柴。”她截住要往库房跑的家丁。
马员外屁股一旋,脸盘子朝她一转,“小师父,你是想用火攻?”
“不是,柴烧成圈,你们躲在当中。”
正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重响,震得马员外与家丁们膝盖发软,七八个壮汉滚作破罐一般满地乱爬。
未待众人喘息,巨蟾精喉间忽地喷出墨绿毒瘴,眨眼间已漫过半个庭院。
“掩住口鼻,此雾有毒!”虚风扯下袍角掩面,话音未落便见渠离抄起法坛雷击木。
她单膝点地划出半圆,木剑尖端迸出青芒结成光幕,恰与扑来的毒雾相撞。
霎时火星四溅,仿佛她甩出去的是年节爆竹,噼啪声里映得满地银霜。
光火摇曳中,渠离看见那碍眼的家伙竟闲庭信步地往瘴气深处踱去。
她反手加固结界,足尖一点,旋身追了过去,五指铁钳一般扣住他腕骨:“又要作死吗?不准乱走!”
“帮你叫个雷,只须你一两银子。”这高挑男儿被她柳条一样的胳膊拽得踉跄倒退,面上仍无波澜,仿佛在说市集买葱只需一两。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她死钳住他的手腕将人往回扯,“要死上别处,但你不能在我眼皮底下惹事!”
祝渊敌她不过,一下就被扯回来。
就在两人角力的瞬间,瓦片忽地簌簌作响,凄切女声自蟾腹幽幽飘出:“老爷……”
“月娘?”马员外瘫坐在地,裆下洇出深色水痕。
紧接着,蟾精腹腔又迸出更尖锐的泣音:“黄泉路冷啊……”
“大家捂住耳朵!”虚风大喊,“别被此声音干扰!”
话音未落,却见马员外双目赤红地挺身而起,野狗般直扑毒雾。
“不可过去!那不是吴月娘!”渠离一边喊一边冲过去拦。
渠离五指刚扣住他后襟布料,却被他猛地往前一带,那老员外蛮牛一般,喉间发出兽类般的古怪声响,直将她整个人拖翻在地上。
虚风见状,立刻对着桃木剑施咒,再用力一掷,
巨蟾精吃了痛,闷吼声更响更烈,庞大身躯猛地前倾,血盆大口霍然洞开,目标并非众人,而是庭中那株盘根错节的老槐树。
只见槐树虬结的根部阴影里,一道素白身影倏然显现,正是“死而复生”的吴月娘。
吴月娘面容呆滞,周身却散发着奇异的、晃眼的灰白荧光,面对从天而降的巨口,非但不避,反而张开双臂。
“不好!它要吃了她!”虚风大喊。
可是头先巨蟾精不是已经吃了吴月娘了?
渠离往下一瞧,就见吴月娘的脚上缠着藤干,吴月娘恐怕只是一个引子。
当下再不多想,纵身就朝槐树扑去,可是迟了。
巨蟾长舌如电,卷起吴月娘一口吞下!同时,一股粘稠腥臭的墨绿毒瘴从蟾口喷涌而出,瞬间将扑到近前的渠离和避让不及的祝渊裹了进去!
“小师妹!” 虚风的惊呼声响起来。
“接着请神!”渠离高声喊,尾音被封在了青膜泡中。
虚风听得这声断喝,当即咬破食指再点朱砂黄符。
他道袍前襟已染满香灰,第三次起坛召请五猖兵马,可那案头线香仍是直挺挺燃着,半点灵应也无。
这次情况如此危急,不单渠离和虚风没有料到,连元燕翎也未曾料到。
当初马员外的管家来请人时,只说最近宅子里闹鬼了。
怨灵的事虚风处理过不少,加上渠离也算是考虑周全了,谁知闹鬼是表面,实际是精怪作祟。
这一下,别说是小有驱邪经验的虚风,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元燕翎自己出马恐怕也难以招架。
另一头,一阵天旋地转后,渠离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粘稠的碧色琥珀中。四周是半透明的、不断跳动的青绿色膜壁,散发着浓烈的妖气与腐朽的土腥气。
“你怎么在这?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她挣扎着站稳,看着玄衣上也沾满了粘液的祝渊。
祝渊昵了她一眼:“我本本分分地都没有动。”
她懒得同他斗嘴,转身看见泡囊中心,那被巨蟾吞下的吴月娘,身体像融化的蜡一样一点一点地剥落,最后化成一团不断扭动、散发着刺眼白光的影子。
白光深处,另一个穿着破烂道袍、脸孔痛苦扭曲的男人虚影,正同吴月娘的影子绞做一团。
渠离一眼认出那是城隍庙的周道士,虽不明其中关窍,但这邪物吞了道士,想必不是一般的邪门。
吞了道士的“邪影”猛地转向他们,道士扭曲的脸孔上射出怨毒的光。
白光猛地化作十几条冒着黑气的锁链,旋即像活蛇一样抽打、穿刺过来,其中还夹着道士用过的阴火符、锁魂钉的影子,又狠又快!
渠离一看到阴火符、锁魂钉,就晓得这个道士生前也不是什么正派之人。
“定!”渠离低喝,金光护住祝渊和自己。
祝渊身影一晃,玄衣在狭小空间里带出残影,险险避开攻击,也避开了她的结界。
“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她回头瞪了他一眼。
这泡囊里毒气熏人且空间极窄,混乱中施了半个金光圈先罩住他的头。
一道裹着阴火的灰白光索擦过渠离肩臂,金芒直透骨髓,肩膀似乎又有灵力流出了。
同时,三根寒气刺骨的锁魂钉影子,三面包围封住了祝渊的退路,
渠离忍着痛,甩出最后一张五雷符,无形的雷光打过去,将两根钉影打偏,第三根却穿过雷火,直射祝渊面门。
电光石火间,入方施法去挡,钉影擦过祝渊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细细血痕,几点腥臭的绿液溅上袖口。
就在这时,渠离忽然看到了邪影搏动的白光中心,一点鸡蛋大小、惨白中夹着幽绿的光团,正沉沉浮浮。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那光团散发出的庞大阴冷之气,她忽然明白了——这才是关键,可是,怎样才能捏碎呢?
后背的空间已经被入方和虚风合力打开了空隙,祝渊已经一脚踏出了泡囊,回身见她竟然在挡开一条锁链的间隙,整个人猛地扑向那点玉白光团!
五指还在空中就拧成利爪状。
“找死!”邪影发出混合着道士尖叫的怪吼,几条最粗的惨白锁链朝她舞去,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渠离后背!
“先出去!”祝渊抹去脸上的血,朝她喊道。
渠离眼里只有那点玉白光团,非但不退,反而迎着砸来的锁链又冲近一步!左肩硬生生撞上一条抽来的锁链。
正面御敌,不料护体金光彻底崩碎,一口血从她嘴里喷出。
有刺冷的阴风从指甲缝用力地挤进来,一下子灌满全身,连同发胀的灵力在较劲着。
而她抵御不了阴风,甚至也控不住灵力的反攻,两股力量像是把她的身体当做了道场,摔打捶踹,各种纠缠。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碰到了光晕,冰寒刺骨的气息,可随时就要她淹没了。
她好像听到有人说:“护着她,不可让灵力出来。”
紧接着,她就掐住了那点光团,光团在手中瞬时变硬,变胀,似乎就要朝她砸过来。
一道力量加在掌上,她双足顺势一点,猛地朝发胀的光点撞去,整个青泡囊“砰”地炸开,气流一下子将她掀翻出来。
巨蟾精受了挫,暴躁地震颤起来。
马员外发狂一般朝巨蟾跑去,渠离刚挣扎爬起,一个身影便从身旁骤然掠出,双臂如铁箍般锁住马员外腰身。
是祝渊。
几个不知所措的家丁终于反应过来,叠罗汉似地扑将上来。
众人拽腿的拽腿,扳肩的扳肩,硬生生将癫狂员外拖回符阵之内。
渠离立刻加固结界,再揪着马员外的衣领问:“周道士为何要帮你运棺?还要大费周章运到百里之外?”
马员外两只眼直瞪瞪地盯着天空,牙齿紧紧咬着,僵硬又剧烈地扭动着身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一个仆从连忙回答:“小师父,当时这个周道士向老爷说他这些年堪舆,发现了一个极好的穴位,能保他三年内有子嗣,老爷就答应了。但前提是要老爷清心禁欲吃斋四十九天。可是……”
可是诱惑太多,马员外没有遵守,这才是他理亏的地方。
只是这种规矩纯属胡扯,内行人一听就知道都是话术和套路。
“那地儿在哪?”她问。
另外一个家丁道:“好像叫玉瓜岭。”
正此时,虚风在一旁叫唤,说是坛已经布好,要快点来行令了。
渠离胡乱抹了把额间香灰,点了点祝渊:“把人看好了,一个都不许出结界,包括你。”
话音未落忽觉腕间微凉,祝渊两指正虚扣在她脉门,面上已经恢复了那副冷玉雕就的神情:“不要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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