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是你嚷着要遭雷劈?”她反呛一句,而且她是要请神,不是请雷,只有赶紧抽开手,“真是跟你说不明白,不要跟着我,你自己老实呆着。”
法坛那头虚风已开始踏罡步斗,她忙赶过去汇合,齐齐掐起北斗请将诀。
当最后一道符令焚尽时,雾气竟然全都散去了。
渠离仰头望天,只见滚滚层云翻涌如墨,这异象比那巨蟾精更令人胆寒。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庭院,枯枝在檐角猛烈地打着旋。
渠离只是心惊,难道真的要打雷了?可是她没有请雷啊。
望了一眼虚风,他也颇有些疑惑。
忽然,天边几道炫目的闪电劈过,照得半边天空亮如白昼。
家仆们低声惊呼,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双手合十朝着灰蒙蒙的苍穹乱拜。
白须老管家突然跳起来,竹节似的手指几乎戳到马员外鼻尖:“当初叫你不要在这里盖屋,你非不信!那池塘里挖出来好几具白骨,你连埋都不替人埋!”
跛脚家丁也直挺挺跪起来,脖颈青筋犹如蚯蚓:“月娘我苦啊,我没有偷汉子,你非不信,逼我生吞蟾蜍,活活把人毒死才善罢甘休!”
一众家丁睚眦欲裂,纷纷细数马员外的不是。
七嘴八舌的控诉声里,马员外蜷在廊柱边抖如筛糠,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眶子,苍白的嘴唇开开合合,像条搁浅的老鲤鱼。
虚风一个个上前,都在他们额上画了清心咒。
这种事后的中邪都是小问题,现在雷要来了,巨蟾精就是想跑就动不了了。
渠离呆呆地站着,整件事的脉络已经清楚了,周道士想利用吴月娘的尸体去练邪术,结果尸体自己回来了。
说明葬的地方有问题,应当是至邪之地,刚才那个光点就是邪力汇聚后形成的东西,周道士自己想来拿,没拿到,被反噬了。
巨蟾精的出现,也跟这个光点有关。
世间旁门左道太多,她又没有经验,压根不晓得是什么邪术。
她只是纳闷,北斗神将司职分明不在雷部,怎么会请到雷?
无意间看到了祝渊,只见他垂手立在五步开外,玄色衣摆被风卷起又落下。
他抿着唇朝渠离做口型,绷直的嘴角在闪电里忽明忽暗。
渠离眯眼辨认,道他说的是“一两银子”,便别过头去。
但其实他说的是,“仅此一雷”。
既然她要请,他先让入方去通融,届时还是以他的名义,天庭就不会知晓。
至于银两,他会过后再同她算。
云层里银蛇乱窜,渠离和虚风忙带领众人避让,祝渊不知何时挪到渠离身后,声音威严地打在她脑门上:“这不是天雷。”
“什么?”她转过身子抬头去看他,不是天雷,难道还是地雷?
“这是天意。”他说得认真,浓眉微微蹙起,倒像在思考人生大事。
渠离被他的逻辑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叹了口气,还是语重心长地教诲他:“话不是用来玩的,是用来说的。不会,就不要玩!”
祝渊不置可否,张口又要说些什么,渠离立刻在他面前伸出五指,用力抻起转了一圈,再狠狠握紧:“我刚才,可是徒手捏爆那玩意儿的。”
炫过技,看他一点也不捧场地显露出害怕畏惧的神情,她又哼了一声:“对了,你何不叫那道雷给你劈出黄金万两?”
他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竟然真的思考起来。
听到钱财,马员外好像回了回神,干巴巴地朝二人解释:“酬、酬金,小人没、没得黄金万两。”
风刮得太大,她扯着旁人的袖口往廊下躲,指尖触到粗麻布料下的结实小臂,一看是祝渊,烫着似的缩回来。
正此时,虚风突然撞开人群冲出去。
渠离抓了个空,急得跺脚大喊:“虚风!你上哪?”
“大师兄沾完雷,功力翻倍!”灰扑扑的背影在风里扯着嗓子,发带早不知卷到何处,“这回成了……”
“你疯了?!”她拔腿就要去拉,又被祝渊一把扯住。
来不及挣脱,就被雷声震得退了三步。
惊雷贴着屋檐劈向虚风,焦土味混着雨腥气漫开,整个人间都亮如白昼。
渠离也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惊人的雷,惊雷炸响时后颈寒毛全都倒竖了,马员外直接滚到了八仙桌底下,七八个家丁捂着耳朵挤成团发抖。
唯有祝渊单手撑着廊柱,冷峻的侧脸映着雷光,连睫毛都没颤半分。
渠离不晓得,那是祝渊的雷,专劈世间邪祟。
正如他所说,这不是天雷,她以他的法力请神,就只能得到他的相应。
这份相应当然是从雷神而来,但因为此雷是斩邪祟,因此必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本来是马员外,现在似乎是别个。
这雷来得蹊跷去得也快,银蛇刚劈开云层就收了声。
那癞蛤蟆精盘踞的厢房突然窜起三丈火苗,照得众人脸色惨绿。
渠离转头看见虚风瘫在焦土堆里抽搐,道袍还冒着青烟。
“让你贪雷劫!”渠离刚要冲过去,后衣领突然被拎住。
元灵子带着两个灰袍人掠到跟前,剑指在地上划出个火圈:“引雷火入地!”
火势渐弱时管家突然清醒了,搀着马员外指挥众人拆廊柱隔火。
渠离正想松口气,突然瞥见廊下刚才的藏身之处。
祝渊方才分明倚在那儿看热闹,这会儿连半片青衫角也不剩了。
“人呢?”她绕过墙角往暗处看,只有三只受惊的田鼠从裙角边蹿过。
元灵子在废墟那头催了第三遍,渠离只得回头跟上,心想这闷葫芦该不会让雷劈成灰了?
但她不敢耽搁,也不敢声张,只得先同元灵子等人一同回了碧梧川。
元灵子施展的息飞术虽不如回字诀迅捷,却胜在能载人同行,不像渠离那半吊子法术总爱跑偏。
三人落在紫涟观里时,渠离还晕乎乎抓着元灵子的拂尘。
现下日光升起,她这才发现同师父一道的是两位生面孔,左边银发老者双目如炬,右边稍年轻些的蓄着山羊须,两人道袍都浆洗得发白。
“发什么愣!”元灵子拿拂尘柄戳了戳她后背,“还不拜见吴素太师伯公与吴迹散人师伯公?”
渠离慌忙作揖,膝盖磕在桌腿上也不敢喊疼。
这两位长辈的渊源她倒是听过,吴素子三百年前便名震四方,吴迹散人虽是其亲传弟子,如今修为却也够格被称作“太师伯公”了。
“元灵儿收的好徒弟。”吴迹散人捋着胡须冷哼,茶盏重重磕在案上,“你当真瞧见她使了浑罗天耀?”
这话问得渠离心头直打鼓。
那日明素观虚风说过此事后她还特地查了一下,灵光派这镇派绝学失传已久,传闻百年前强敌便是用此招破开浑天阵,杀得七位师祖三死四伤。
可那日她比试时分明无人见血,自己使的招式怎就扯上这等凶险秘法?
“师伯公明鉴。”元灵子上前半步挡住徒弟,广袖垂落遮住她发颤的指尖,“这丫头素来愚钝,方才雷法近身都不知闪避......”
“正是要问这个。”吴素子突然转向渠离,枯枝似的手指叩着扶手,“方才雷劫当头,你为何不沾?”
“我……我不敢。”渠离垂着脑袋实话实说,余光瞥见吴迹散人转过脸去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那你这身法力,是如何突破的?”吴素子又问。
她说不清楚,垂着头只道:“练着练着,就成了。”
其余三人对对望了一眼,看两位尊者都没有问题,元灵子便让她退下了。
渠离还以为他们要刨根问底,审个十天半月的,没想到三两句就把自己打发了。
这下松了一口气,垂首小碎步地往外挪,发梢垂落的流苏却欢快地打着旋儿。
临出门槛时,指尖在青灰门框上轻轻一叩,就施了一个半寸见方的传音印。
藕荷色的传音印紧紧贴着,看起来像是门框上的污渍,半里之内的声息都能收来,过不了一炷香便会自行消散。
这手绝活恐怕连太师伯公的照妖镜都照不出破绽,是她临时想起来的。
秋日的凉气拢了一身时,屋里的话头果然续上了。
“这丫头怎生连毫光都透体而出?”吴迹散人的声音像枯枝划过石板,“她这个年纪的修为至多透星点微芒。”
“而且气脉驳杂如百川汇流。”吴素子的接话带着陶埙般的嗡鸣。
“师父所言极是。”吴迹散人深以为然,“似乎还有很强的妖气。”
元灵子玄色道袍在八仙椅边轻晃:“二位师伯是说小徒遭了邪祟?”
“你瞧见有邪祟了?”吴迹的诘问似铜磬乍响。
“不曾。”元灵子垂手立得端正,连头发丝都纹丝不动。
“这便是蹊跷处。”吴迹的茶盏磕在檀木几上,“三魂七魄稳似磐石,可曾喂过什么丹药?”
“非外物所致。”吴素子截断话头,窗棂透进的日影在他银须上跳了跳。
“莫不是真的叫天雷劈开了灵窍?”吴迹又问。
“方圆三百里早旱了三月。”元灵子袖中罗盘轻转,“除却昨夜那道惊雷。”
“你确信她年岁二十有余?本身根器就不灵?”
还不待元灵子回答,另一个人又问:“可有高人传了功力?”
“二位师伯公有所不知,这丫头天生钝根,连引气入体都要耗上半年,本不该收入门下的。”元灵子道,紧接着是绵长的叹息,“三百年前弟子在秘境遇险,是她父亲的前世舍命相助,以血肉之躯为弟子挡住妖兽致命一击。待弟子逃出重围,他却气绝当场。”
“十年前,弟子途经故人转世之地,见他女儿被邪祟缠身,白日昏睡,夜半化作厉鬼。弟子持诛邪剑破阵时,她灵台蒙尘,竟毫无感知,似乎对所有法力都能屏蔽。”元灵子的话音顿住,只听得衣袂摩挲声。
“故人跪在门边求亲,非要将小女儿送来谢恩。弟子想着既然是故人血脉,又念他恩情,这才破格收入门下。”
风声忽然稠密起来。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吴素子道。
渠离脚步猛地止住,险些就要从石阶上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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