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个局面,就凭祝渊那稀里糊涂的劲,恐怕还要跟元灵子打起来。
可他一点也不慌,虽然孤立无援地仰着她那张惯于认错的脸,却散发出全然不同的光彩。
他此刻是她,但根本不是她,他不屈服于师父的指责和众人的眼色,就是一个真正的恶霸,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而且那副模样就是在说“在场的人,都不配跟他说话”。
他倒是风光了,但这笔账总是要清算的!最后也只能清算到她头上!
急中生智,她立刻朝元灵子大声喊:“师父,不要同他纠缠,那是邪祟上了渠离的身!”
大家一听,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的小师妹如此邪性,如此面目全非。
元灵子得到了渠离递过来的台阶,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真是胆大包天!竟有邪祟敢来灵光派闹事!”
他祭出雷击牌,牌上被惊雷劈过的裂痕瞬间合拢,汇聚起强大的能量。
祝渊仍然不为所动,衣摆被风带起又落下。他仰头望着半空翻涌的雷云,慢悠悠开口:“往别处打,打坏了此处,还要收拾。”
说罢,便悠悠腾空。
元灵子看到人已经走了,立刻微蹲起势,双脚一碰,紧跟着腾至空中。
二人双双飞走,只有留在院中的一众徒弟焦急万分。
“大师兄可怎么办呀!”五师兄攥着银针匣子急得跳脚,元参玄已经掐住了元贺年的人中。
其他人仰头望着天空,不时问:“师父他们也不知道会去哪,我们要不要帮忙啊?”
元胡山不屑地一斥:“你去帮忙?你比大师兄还厉害?师父不会有事的。”
可若是单从起飞的姿势来看,祝渊已经赢了,所有人都知道。
元参玄给元贺年扎了银针止住窍穴,忽然穿过人群直直朝着渠离走来。
祝渊这副躯壳确实凄惨得紧,脸上横七竖八的伤口,若是裹布条,就是一只端午的粽子了。
“别动。”元参玄刚蹲下来,渠离立刻绷着脊背往后缩,她还以为要来找自己算账。
“我没动。”她别过头道,意识到他是来查看伤口,又道,“也没事。”
“皮肉都翻卷了,还能动,确实是没大碍的架势。”元参玄目光扫过颧骨处渗血的擦伤,突然抬手按住后背,“所以,你是吉祥物?”
渠离打了个寒战,虽说知晓这是祝渊的躯壳,可男子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料传来,还是让人万分不自在。
元参玄一把扣住她肩膀:“筋脉已经乱了,你再乱动,小心伤着骨头。”
“那又如何......”渠离把后半句“反正不是我的身体”咽回去,梗着脖子道,“说了别碰我。”
元参玄抬起眼尾看了她一眼,“你其实是人吧?”
渠离避开他探究的眼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中意九儿。”
这事是渠离自己发现的,她有七成的把握。
元参玄手上银针寒光微闪,答得轻描淡写:“九儿是很好......”针尖刺入穴道的瞬间,后半句才悠悠飘出来:“但我更喜欢小师妹。”
一丝震惊从渠离脸上闪过,她很快也冷静下来:“不可能。”
元参玄嘴角轻轻一扬,自言自语似的喃了一句:“你说的对,不可能。”
银针起落间,元参玄已收拾好药囊:“银针你自己拔,晚些时候我拿药来放在门边,你自己取了涂上。”
说罢,他望了一眼祝渊和元灵子消失的方向:“小师妹想必不会伤你。”
“大……元贺年怎样?”渠离改口改得生硬。
元参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两遭,难得露出点活人气:“有心了。”
还是那个性子,什么都问不出来。
众人走后,渠离昏过去了好一阵,后院漏风的窗棂抖了抖,她才被声响吓得猛然睁眼。
祝渊正倚着掉漆的梁柱,袍摆沾着草屑,还用着她那张花猫似的脸对着自己,眼尾弯着,好像在欣赏什么美景。
“这儿好睡吗?”他扶着开裂的廊柱,学她惯常歪头的模样有九分像,还多出三分欠揍的得意劲。
渠离撑着发麻的胳膊肘坐起,后槽牙磨得咯咯响:“我师父呢?!你若是伤他半根指头,我饶不了你!!”
祝渊双手微微插在腰上,很是不屑一顾:“杀人和伤人都不是我的目的,我不像你这般粗暴。”
“那就是你没打过。”她鄙夷地一嗤。
他也不怒,缓缓向她解释:“我试着跟他说顺来,但是他……”
他伸出食指在太阳穴旁转了转。
渠离冷笑一声:“你能说清楚那就是有鬼了。”
祝渊继续道:“不过我说服了他的神识。”
她不信。
的确有一种法术可以入侵人的神识,通过绝对的压制使对方臣服,继而赞成自己的主张。
但这样的法术一般需要极高的修为对极低、甚至没有修为的人实施,而且江湖上没听闻有人能使出这招。
更不要说他面对是元灵子这样的高手,基本上不可能。
所以她断定他在胡说,“你就吹吧。”
祝渊不置可否,俯视着地上的渠离,一幅我帮你摆平了快点谢恩的样子,丝毫没有这烂摊子全是他捅出来的觉悟。
不管元灵子有没有事,眼下紧要的事是先拨乱反正:“把我身体还给我!”
祝渊不为所动:“还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
“不问而取是为贼也!你就是个贼!”渠离气得跺脚,布鞋破洞露出的大拇趾跟着抖三抖。
“你还不是未经过我的同意,拿走了我的……学识。”他最后似乎还字斟句酌了一下。
她气得五脏六腑都痛:“你还未经我同意就栽赃嫁祸!什么狗屁学识,我这个人本来就是个睁眼瞎!”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渠离沉默,是因为她不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祝渊沉默,是因为他懒得反驳。
后院里的虫鸣,一声高过一声地叫了起来。
渠离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脚趾头,祝渊望着梁上晃悠的蛛网,虫鸣声忽然拐了个调儿,像是谁没憋住的笑。
“还给我!”她突然爆发出响亮的哭嚎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祝渊的眼眶里蹦出来,顺着脸庞、脖子往衣领里钻,“除了那日打你一掌,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若还是自己的身子,她肯定要把眼泪憋回肚里的。
可如今用着对方的眼睛掉金豆子,有点像是给他哭丧,更何况她真疼得厉害,这口气憋了整日,总要找个豁口泄洪。
她从来没有这般憋屈过,其实有的,但那些时候她都很能自我开解,可今日不一样。
今日,他欺辱她数次,又伤她的师兄,或许还有师父,差点给她安个欺师灭祖的罪名,这些事,她无论如何不能忍。
而且,他还这般潇洒,这般耀眼,衬得她像是在无理取闹,是可忍孰不可忍!
祝渊皱着鼻子倒退半步:“我说了会还。”
“我不要做男人!你一身衣服穿了几个月,又不洗澡,还挑三拣四地绝食,话也说不清楚,我不要做你!”她越嚎越起劲,嗓子眼儿里像塞了十个铜锣。
这口子一开,冤屈的洪水就一泻千里了。
祝渊越听越不像样,看着那个自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感觉实在太膈应人了,等她喘息的空子才插进一句话:“你知道我不洗澡?!”
“你倒是洗啊!怕是连衣带都不会系!”这话像块热年糕,啪嗒糊在他脸上。
祝渊绷着脸没恼。这具身子无需进食,自然也不需如厕,更不会渗出腌臜物,沐浴纯属多余。可瞧着对方红着眼眶抽抽搭搭,只得硬邦邦甩出句:“你想洗,自己去泡温泉不就行了?”
渠离的哭腔戛然而止,突然想起那日在氤氲水汽里被看光的旧账、这还没算也不知道何时能算的旧账,心中一痛,嘴角一咧,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祝渊被震得又退两步,瞧着自己那张俊脸糊满鼻涕眼泪,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收声!”
哭声说停就停,渠离顶着花猫脸抽噎:“肯还我身子了?”
祝渊顿了顿,脑子都被她的哭声搅混沌了:“没有吧……我说了吗?”
她气得心口直堵,泪和血一抹,又开始骂人:“说你是淫贼,你也不要不承认!三番两次地抢着当女人,见过强抢良家妇女的,没见过抢着自己当黄花闺女的!我现在要改名!我要叫祝如意,请大伙儿都来叫我如意!来人啊……”
祝渊被这通抢白噎得发怔,指尖对着她唇边轻轻一划。
渠离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大鹅,满肚子骂词全化作咕嘟嘟的泡泡往外冒,五颜六色地齐齐飘到半空,好不精彩纷呈。
她瞪圆了眼睛,两腮气得鼓成鱼鳃,就是再也吐不出半句话。
这回不再张口了,阴着一张脸,死死地盯住他,眼泪从眼珠子下冒出来,凝成斗大的一颗,英勇潇洒地顺着脸庞一滚而下,像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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