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怪她。”渠离忙说，拿出了十二分的真心，黄鼠狼拜年似的，“她平时待我极好极好，极好。”
元燕翎眉头一展，喜闻乐见，“那就好。祝公子也放心，师父出关的时候会处理的。他也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你且安心在此养伤。”
渠离刚要答应，忽然腹中传来一阵咕咕叫，元燕翎心领神会：“厨房还剩些黍米粥，祝公子若不嫌弃。”
“不知可有清蒸东海大黄鱼、爆汁蜜橘、油焖马鲛尾……”话刚出口便暗叫糟糕，自己停了。
元燕翎一讶，“祝公子，这是三年前禹州知府到碧梧川参拜时，山上提供的菜肴。莫非，你真的是吉祥物？”
她说漏了嘴，干脆将计就计：“是的，我本不想透露。”
元燕翎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有些僵硬，但好歹是真心的：“重伤者忌荤腥。祝公子好好休息，也断了这些念想，这些菜是绝对不会有的。”
渠离扁着嘴接受了事实，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元燕翎便告辞了。
待那抹青影消失在门边，渠离立刻飞下床来将门闩上。
只见元燕翎在转角处驻足良久，指尖绕着腕上的乾坤圈转了三遍，终究没折返追问。
渠离从窗内的小孔看得清清楚楚，心中默默慨叹，元燕翎以往在她面前都是一脸肃容，原来在外人面前，不仅会笑，甚至如此轻易就信了他的话。
真是内外有别啊！
同元燕翎这么一聊，她也安心了许多。
不过昏睡了两日，竟感觉精力已经恢复了其成，身子骨倍儿硬朗，头不晕眼不花了，思路还特别清晰。
就是伤处一扯就痛，但是她自认跟祝渊大战两个回合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晚些时候，祝渊回来时，渠离刚刚把手里那勺滚烫的青菜粥吹凉。
“这是什么？”祝渊立在门槛外，衣袍猎猎，鼻尖微动。
他一身的胭脂味，除了着装不像烟花女子，闻起来就像是脂粉堆里捞出来的，还是烧焦了的脂粉。
“怎么，你也要吃？”她很违心地问了一句，一百个不愿意。
“这是五谷？”他警惕地一进，那架势大有要动手之意。
她将陶勺举到眼前里晃了晃，米汤顺着缺口滴在碗里：“想吃就直说，我不发慈悲也可以赏你半勺。”
祝渊掌心一旋，警告道：“你敢吃下去，我就会让你连肺都吐出来。”
虽然她也没有好好说话，但他这样一上来就要开战的架势只是在拱火。
“哦？你还不让我吃东西？”她舀起满满一勺就往嘴里倒，烫得舌尖发麻还要梗着脖子咽，“吃了。你过来些，我好吐到你身上。”
她是真的饿了，天知道这个祝渊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却不想他真的在指上发功，她顿时觉得心口有一股力直往上冲，不是食物，而是一股拳风一样的力道。
捂着痛处曲起了背，她灵机一动，高喊道：“啊！！我的左眼！”
祝渊一听，瞬时收起法力，三步并作两步迈过去：“左眼怎么了？”
她弓着身子先是不给看，最后抬起头来，一只手拉开左眼的下眼睑，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你看，这怎么了？”
她本意是要吓他，因为梦里那个奇怪组合的对话在脑海里留了一个印记。
可抬头的一瞬，只见一根闪着阴光的巨型钩子飞也似的朝面部飞刺而来。
不待闪躲，被刺伤的剧痛便从左眼眶内炸开。
好像眼珠子真的飞了出去，而那道力在头部分成两支，一只直捣脑后，另一只斜插向下，在檀中穴和天灵盖回旋镖一般极速搅动。
渠离浑身像被雷劈中的柳条般乱颤，恍惚间竟生出股狠劲，仿佛只要咬紧牙关与这痛楚厮杀，便不会被它嚼碎了吞下肚去。
她额头险些第三次磕上案几时，被祝渊结结实实箍进臂弯里。
“没事了。”他在她耳边说。
这分明是她的嗓音，却带着她从未有过的温和腔调，很奇异，也很别扭。
这声音像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一种司空见惯的惨烈，却感同身受般像是自我安慰，像在哄襁褓里的婴孩，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在一片混沌里辨出他声线，鼻尖竟泛起酸意。
像是有了依赖，她抖动得更厉害了。
发颤的身子突然被拽着手腕往上带，他握着她的手去擦掉眼角的泪：“你看，只是幻象。”
他说这话时脸颊蹭过她鬓角，明明他用的是她的身体，那个不论是体型还是体力都处于绝对弱势的女子的身体，但在他怀中，颤栗慢慢减弱，最后归于平静。
只有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徐徐减弱。
她试探着掀开条眼缝，方才铺天盖地的猩红色褪得干净，案几上陶碗还袅袅腾着热气。
祝渊等她彻底平复才松手退开半步，袍角在青砖地上扫出半圈痕：“不许再吃五谷。”
还是命令，但态度稍软。
她有一瞬间很想问他，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目光落在他袖口上焦黑的破洞，“那儿怎么了？”再往下瞧，藤编的葫芦都熏成炭色。
祝渊顺着她的视线往下一望，终于想起来要跟她说的事
“吉安、合源、东泽，还有姑江这几个地方有危险。”他想了想，干脆直接说，“最好一直留在山上，如果山下有人来问，你应当说自己不是门派的人。”
她听得云里雾里，痛感还在脑中回荡着，“什么意思？有什么危险？”
“到处都是你的画像。”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望了她一眼。
她更困惑了，这幅场景怎么想也说不太通。
忽然，她揪着衣带的手一紧：“你是说我被通缉了？”
轮到他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
他还以为谁在找她。
许是没亲眼瞧见惨状，单听他干巴巴的几句话，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个祸能有多大。
但是这桩“壮举”在他荒唐史册里又重重地画上了一笔，她没法不评价：“我还以为我不能更‘佩服’你了，结果是，你总能不失所望地更上一层楼。”
这般直白却平淡认真地表露嫌恶，是第一次，他忽然有些茫然。
“我需要谢罪吗？”他说这句话的神态，看起来就不明白谢罪的意思。
脑壳隐隐发痛，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没力气纠正他，随口说：“你消停些，我便要烧高香了。”
祝渊这次明白，怪不得入方一路都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通缉这两个字。
入方当年在衙门里混了几百年，什么案情和罪名都见识过，却就是不能直接说她被通缉了。
因此，为了她日后好伏法，他觉得应当告诉把事情经过跟她说一说。发生了什么。
虽然渠离捂着耳朵嚷“不听不听”，也按不住他的坦白**。
他告诉她，在吉安的青楼，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不可描述的画面，意识到自己打扰到他人了。
第二次就学乖了，专逮着衣裳齐整的捆。只要绳络合身的，就一定没错。
因为举止过于鲁莽粗暴，他很快就被发现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法力过于强大，一出手就可能致人死亡，于是在打斗的过程中，不敢使出半点法力，直闹到桌垮墙裂，才把青楼里的打手打服。
在东泽县，他学会了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端着茶水装着丫鬟。
才探了一间房，他就在门廊里被一个恩客熊抱在怀，上下其手。
他这下终于领悟了她对淫贼的愤怒，气性一上来，当场将人撂翻在地。
谁知捅了马蜂窝，那个客人带着一堆精兵强将，上来就要喊打喊杀，他左右周旋，鞋底都磨穿了才脱身。
最后一次，在姑江镇，他翻窗时撞倒烛台，火舌眨眼舔上帷帐。救人是救了，偏被青楼的姑娘认出是罪魁祸首。
老鸨当下就要押他去见官府，有围观的百姓高喊：“我认得她，她是灵光派的徒弟！”
他这时候想起了渠离，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顶着她的脸，不敢再造次。
待官差押解至长街拐角，他趁官差们推搡时佯装崴脚，使了个短短的定身术，顺势撞开人群拔足狂奔。
一番惊心动魄的历险说完，榻上人正揪着发尾绕圈。
渠离先是仰头数房梁裂纹，又歪着脖子瞧了瞧窗外流云，末了才用鞋尖踢了踢案几：“说完了？”
见她又要仰倒，祝渊屈指提醒她继续。
“又怎么了？”渠离懒洋洋地应，手指从卷着垂落的发梢滑下来。
“我说完了。”他还要强行重复一遍。
老实说，她不想对这件事情有什么具体的感触，所以在他开口时，很快就走神了。
这些话落在耳朵里，只出现了打斗戏本里自己挽鬓撮发，擒领扼喉的大战一场后夺路狂奔的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光彩，也不潇洒。
她只会练抽风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窝囊。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他说，想要赶紧把身体换回来时，她才鲤鱼打挺坐直身子：“我觉得维持现状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他却不能再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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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通缉令批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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