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得比我预想中的要快——沃里克伯爵叛变的消息在第三天一早就传了过来。
下意识地，我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即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见证者，也违背了前一天晚上对理查的承诺。
事情是这样的。
在我去理查房间那晚的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前往吃早饭，刚下楼梯，就遇见一个仆人。
我一下就认出了他是两年前给沃里克伯爵倒酒时把酒水洒在了桌子上的年轻人。
他的一头红色头发很不多见，可能是爱尔兰人——总之，自那之后，我就记住他了，虽然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立在那里，有些局促，眼神里流露出想要说点什么的渴望。
因为即将发生在理查身上的变故，我当时颇有点杯弓蛇影的感受，这个年轻人表现出来的轻微反常引起了我的注意。
“艾玛，这条披巾太厚了，你帮我去那条薄一点儿的。”
支开了我的贴身侍女，我才向那年轻人看去。
“安妮小姐，请让理查殿下赶快离开弗瑟林赫庄园，我的哥哥是庄园的侍卫，他已经收到了伯爵的来信......”
这个消息使我如遭雷击——沃里克伯爵竟然已经通知庄园里的侍卫，一旦他踏上英格兰的领土，首要的目标便是理查?约克。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同时，一个疑虑也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倘若我对这则消息缄口不言，那理查岂不成了沃里克伯爵的囊中之物？甚至为了向爱德华三世示威，他首先就会拿理查开刀。
难道我能在这个世界发挥作用吗？
不管怎么样，当我终于走下楼梯、在餐厅落座时，心下已然决定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不使理查落入沃里克伯爵的手中。
“你好像有好久都没有骑马了？”
理查望向我，明显是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你已经冷落它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你待会儿陪我一块儿去？”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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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理查走在前往马厩的路上，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
我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可以和我们拉开一些距离。
“安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理查，今天之内赶快离开吧！沃里克伯爵已经通知了庄园里的侍卫，一旦他登上大不列颠岛，立刻囚禁你……理查，今天之内就走。”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感到一瞬间的缺氧，眼前变得忽明忽暗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了——但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我提醒我自己。
眼前的少年复又严肃起来，眉头紧皱着，好像心里正在不断权衡着局势。
“理查，不用担心我。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沃里克伯爵的女儿，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顶多就是给我安排一门和兰开斯特家族的婚事，我心里想着，但没有把这些告诉理查。
好像正是我最后的这一番话使理查下定了决心。他说，“安妮，我哥哥的王位并不稳固，这么多年来我很清楚，一旦沃里克伯爵造反，我哥哥的禁卫军必不能抵挡很久。我们可能会去荷兰，那是我和哥哥童年时期因为相同原因居住过的地方…当然，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们一旦在荷兰落脚，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理查，很想对这个眼前背负着本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责任的少年说，是的，亲爱的，你的判断很准确，我们下一次见面——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三年之后。
但我最终只是告诉他，他的爱马已经打好了马钉，喂足了草料，随时可以出发。
我不知道理查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我很确信，沃里克伯爵第三天踏着清晨的薄雾来到庄园时，理查已经走了。
沃里克伯爵的脸色不虞，在会客厅连摔了好几个杯子，在门外的侍人听了都不禁发抖。
我借口不舒服正准备回房间休息时，会听课的大门打开了，沃里克伯爵气冲冲地向我走过来，把一张羊皮纸丢到了我眼前的桌子上。
“签字。”
他的声音却是如此得平静，仿佛刚刚午睡起床。
我拿起来，准备好好看看里面是什么内容时，沃里克伯爵又开始说起来了，还把一支羽毛笔塞进了我的手里。
“安妮，签下这纸婚书，我会尽快安排你和兰开斯特家族的爱德华王子成婚。”
我以为沃里克伯爵至少会说些安慰的话语，毕竟这两年来我和理查朝夕相处，庄园的眼线应该会把我们的关系如实相告给在巴黎的监护人。
但是没有，自从来到中世纪，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权力的残酷和冰冷。
我握好羽毛笔，写下那个我已烂熟于心的名字。
沃里克伯爵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但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水底传来一般的不清晰。视野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我坠入一片听不见声音、亦没有光亮的虚无之中......
再次醒来时，目之所及是两年来的早晨睁开眼睛视线都会与之交触的天花板。
随后，我才注意到我的贴身侍女艾玛在床边，她正在拧着一块毛巾，我觉得脸上十分清爽，她可能才给我擦洗过。
“我怎么晕了？” 一开口，我才发觉嗓子像被刀片划过一样生疼。
“小姐，医生也找不出原因。只说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情感上的打击。”
理查离开，我又不明不白地签了一份婚约，确实容易让人理解成“在情感上受到了打击”。但作为一个未来人，这些都是我意料之内的、史书上白纸黑字记录下的事实，我相信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总之，这太奇怪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艾玛，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窗外是夏日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大自然，古老的母亲，又一次不理解渺小人类的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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