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徵微缓缓睁眼,已近至黄昏,暮色已经悄然笼罩。
窗外,残阳似血,余晖透过斑驳的窗棂,在屋内洒下一片片金黄。
微风轻拂,庭院中的枣树叶沙沙作响,偶尔还传来几声归巢倦鸟的啼鸣。
他猛地起身,下意识抚向心口,疼痛已然消失。
随之从怀中掏出了一只草蚂蚱。
还好,还在。
肩膀处有些痛感传来,奇怪——他此处并未受过伤,暗暗运气探查——体内内力竟已全然恢复!
是她……
这般思忖着,他大步推门而出,只见白汐正守在门外。
白汐见他醒来,眼中闪过一抹欣喜,急忙上前一步,欠身道:“少主,您可算醒了!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谢徵微却是不答,直截了当问道:“张朗如今在何处?”
白汐闻言,笑意瞬间收敛,恭敬答道:“少主放心,蒋政羽已将他押至昭狱审问。”
谢徵微微微颔首,却见白汐欲言又止,不禁挑眉:“怎么?还有何事?”
白汐犹豫片刻,低声道:“常婆她……”
不待白汐说完,谢徵微便已心领神会,沉声道:“先将她妥善安置。若此事与她无关,自当放她离去。”
白汐恭敬应下。
不知‘林挽歌’用了何种手段,竟将常婆关于他的记忆消除得干干净净。他早料到她出身南疆,可对毒蛊之术如此精通警惕,即便在南疆也实属罕见。
此女子,绝非池中之物,若不能杀了,与她为敌,平添祸乱……
“她人在何处?”
白汐先是一怔,抬眼瞧见谢徵微若有所思的模样,瞬间明白过来,忙回道:“她救治完少主后,体力不支晕倒,现正在偏房歇息。”
谢徵微下意识朝偏房方向望去。
“怎么回事?”
白汐解释道:“府中大夫已经看过,说是她气血亏虚已久,之前与蒋政羽打斗时肩膀处受了伤,一直未曾妥善医治,积劳成疾,这才导致晕厥 。”
她不顾自身伤势,赶来为自己解毒,难道就只为救那个老妪?
谢徵微眸光微闪,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转瞬即逝,旋即冷笑一声:自身都危在旦夕,还想着救人,当真是愚蠢至极。
“你先退下吧。”
白汐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轻推偏门,入目但见榻上之人,睡颜静谧安然。乌发如瀑,散于枕上,双眸轻阖之际,较平日更多了几分恬适之态。
谢徵微微微侧首,眼眸轻垂,心中暗自思忖,睡得这般沉酣,当真是没心没肺。
南疆之人,多生得骨骼深邃,然此人却是不同,甚至瞧着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之感……
刹那间,谢徵微只觉眉心一阵剧痛袭来,手不自觉地抚上痛处,眉头紧蹙,似在竭力忍耐。
莫非,那蛊毒并未彻底清除?
恰在此时,‘林挽歌’亦是眉头紧皱,缓缓睁开双眼。甫一察觉身旁有人,立刻起身抬眸,便见谢徵微正立在一旁,神色痛苦。
她急忙下榻,将谢徵微搀扶至一旁的禅椅处坐下,旋即从腰间取出银针,为他施针,口中嗔怪:“你才刚醒,不好好在屋内歇着,胡乱走动作甚?”
待看到他的疼痛感渐渐减轻,‘林挽歌’这才收起银针,向他解释:“这蛊毒并非一时半刻便能完全解除,眼下我也只能先为你解去一部分。”
谢徵微垂首闭眼,冷声道:“这蛊本就是你下的,怎会解不了?”
‘林挽歌’白了他一眼:“我自己下的蛊太过厉害,不行么?”
想当时事出紧急,又无趁手的蛊毒可用,她还觉着亏了呢。这蛊虫她苦心炼制五年,也仅有这么一只,下在他身上,实在是有些浪费。
“既然如此煞费苦心给我下蛊,又为何救我,难不成仅仅为了那个老妪?”谢徵微缓缓放下抚额之手,微微抬首,目光直直望向‘林挽歌’。
‘林挽歌’移步至旁,寻桌几旁一木凳悠然坐下,手揉了揉眉心。
“我行事从不以值否衡量,唯求问心无愧。常婆因救你我而惨遭横祸,若世间人皆因心怀善意反丢性命,则善念如烛火,易被恶风所熄,公道公理亦将无存。如此,人心恐皆向恶,这世间便只剩冷漠,又谈何温情?救人之举,于我而言,既是还常婆恩情,更是坚守心中道义。 ”
再说,她本来就没打算置他于死地,否则当初也不会约他午时三刻相见……
谢徵微却扭过头,嗤笑一声:“道义?恰似镜花水月,于困厄之际,什么都不是。”
见他如此反应,她也不想去苦口婆心,反遭人嫌。
‘林挽歌’不是他,亦未历经其遭遇,对他言语,自是缄口不语。
一侧桌几之上,摆着两盘点心。其中一盘,点心形似盛放之荷花,秀色可餐。
‘林挽歌’拈起一块,接着说道:“你的毒,需九九八十一天方可解。每半月,我为你解一次毒。”
“条件为何?”谢徵微直截了当地问道。
‘林挽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此前我多次欲与你谈判,你却始终不应,怎么突然转性了?”
谢徵微别过头,不看她,语气略显生硬:“我的毒尚需你解,与其多一敌,不如多一盟友。”
‘林挽歌’噗嗤一笑,心下了然,看来他已经找人验证过,无人可解这蚀心之蛊,这才妥协于她。
蒋政羽放心不下谢徵微,在昭狱事务处理妥当后折返,却见房中无人,只听闻偏房传来阵阵说话之声……
‘林挽歌’唇角微微上扬:“那我们二人做一约定,彼此不过问对方过往,既然在查找当年裴家灭门真相一事上,目标一致,如此,互帮互助,消息共享,你意下如何?”
谢徵微正欲应允,又听她道:
“对了,先前你答应我的两个条件,依旧作数,不可抵赖。”‘林挽歌’声音含糊,就着茶水,将点心咽下。
谢徵微凤眸微眯,瞥她一眼,却未拒绝:“你想要什么?”
‘林挽歌’笑意盈盈看向他,一本正经道:“银子,需许多许多……”
对面之人,俊美无俦的面庞上,竟闪过一丝愕然。
门外,蒋政羽暗自鄙夷,心想:“如此庸俗,少主答应的条件,竟这般浪费。”
“怎么,谢大人想必不缺银子吧?我之前为救你,花费了多少银子,你总该补偿于我。”‘林挽歌’说得理所当然。
这事自然好办,他自是不缺银子,谢徵微只是未曾想到,她的要求竟如此简单。
‘林挽歌’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放下手中糕点,神色严肃:“银子乃立身之基,万事之凭。于这世间,诸多事宜皆需银钱打点,大至购置田产宅院、聘请能人异士相助,小至衣食住行、日常用度。有了银子,方能在这复杂尘世,寻得些许安稳与自由,行事也可少些掣肘……”
“行了,你要多少?”谢徵微不想再听她啰嗦。
‘林挽歌’伸出五根手指,道:“五百两……黄金。”
此话一出,蒋政羽倒吸一口凉气。
谢徵微却仿若毫无反应,直接应道:“好,一会你直接去找白汐支取。”
‘林挽歌’也未曾料到他如此爽快,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门外的蒋政羽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门而入。
“大人,那可是黄金啊,我们……”
谢徵微冷冷扫他一眼,蒋政羽瞬间闭上了嘴。
‘林挽歌’没想到他竟一直在门外,自己竟毫无察觉,心中顿时对提升功力一事,急切万分。
“你此次未经我同意便擅作主张,自行前往衙署,领五十丈刑。”
锦衣卫的丈刑向来严苛,这五十丈几乎抵得上近百之数……蒋政羽低头领罚,临走前又狠狠瞪了林挽歌一眼。
‘林挽歌’满脸无奈,此事怎么还怪上她了?
谢徵微又问道:“另一个条件呢?”
她轻轻摇头,笑意清浅:“暂时还未曾想到,便先欠着吧。”
谢徵微却看向她的右肩,眼眸深邃,神色难辨,仿若藏着万千思绪。
‘林挽歌’却是瞬间会意,这右肩乃是当初在祠堂被谢徵微砍了一刀之处,今日在常婆家里,左肩又遭蒋政羽一刀。
当真可谓旧伤未愈,新伤又添,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他们可真是一对好主仆,连砍人的位置都一样……
“我身上的毒早已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得意。此前向姚楠月寻得一些药材,早就把毒解了,若是等着谢徵微来解,只怕她都凉透了。
谢徵微听闻,神色平静,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她如此精通蛊毒,这点寻常毒药,自然难不住她,此事也在他意料之中。
‘林挽歌’起身,自书案上取过两张纸,笔走龙蛇,一挥而就,随即递至谢徵微面前。
只见纸上字迹歪歪扭扭 、杂乱无章、不堪入目,唯有“林挽歌”三字差强人意,勉强入眼。
谢徵微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着看完纸上内容,不禁拧眉看向她,迟疑道:“……契约?”
‘林挽歌’一脸正色,点头道:“签上字,一分为二,各执一份。”此等事宜,立下字据方觉稳妥。
谢徵微却冷笑一声,“此等物件,于背信弃义之徒而言,不过一纸空文 。”
“那谢郎君可是这等无信之人?”‘林挽歌’反问。
“……”
谢徵微签了字,‘林挽歌’心满意足,将其中一张小心收起。
眼见天色渐晚,暮色沉沉,‘林挽歌’想着该打道回府了,“天色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刚一起身,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头晕目眩,想来是久坐所致。慌乱间,膝盖重重地撞上了一旁的桌子腿。
谢徵微忽觉一阵剧痛从膝盖处传来,下意识地站起身,看了眼自己的腿,随后目光径直看向她。
见他这般反应,‘林挽歌’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未曾告知。
她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对了,险些忘了告诉你,这蛊毒是用我的精血炼制而成,解毒自然也需我的血做药引。如今这蛊毒在你体内,我们二人怕是痛感相连……”
谢徵微神色冷峻,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早该猜到,为何自己会莫名感到肩膀疼痛,明明是自己受这蚀心蛊之苦,她却也似有所感,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
……
晚霞隐去,暮色愈发深沉,室外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只余几点灯火摇曳。屋内寂寥,只谢徵微一人。
“林挽歌……”口中低语道。
忽地,他抬头看向方桌之上。
唯余一盘一口未动的豌豆黄和一盘空空如也的荷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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