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渐起,京城街巷的人们都开始穿上了夹袄。
昌平街却依旧熙攘热闹,车水马龙。只见昔日“陈氏米铺”的旧招牌已然撤下,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绮梦香铺”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挽歌’早就打算开一家香水铺子,毕竟她别的手艺不精,也就对这香道一事上小有心得。在南疆时素爱摆弄奇花异草,精于香道调制,如今也算如愿开起香铺。
昌平街往来多是小康人家,这精心调制的香氛正合那些门第小姐的喜好。开张当日,店铺前张灯结彩,高悬的大红灯笼随风轻晃,店门口摆满庆贺的花篮,新雇的伙计大声吆喝着招揽顾客,来往行人纷纷驻足,将铺子围得水泄不通,一片热闹景象。
香铺后院青瓦覆顶,竹篱绕墙,原是陈氏米铺旧宅改建的歇脚之所。‘林挽歌’早雇人采来四时香料,将后院西厢房辟作制香坊,案头琉璃瓶、白玉碾钵错落有致,新制的香露盛在錾花银瓶里,未启封便有暗香浮动。
店铺内,紫檀木柜台上整齐陈列着玲珑瓷瓶,瓶身或绘远山黛色,或描并蒂莲纹,内中琼浆流转,映着日光泛着琥珀、翡翠般的色泽,煞是好看。
这些瓷瓶纹饰皆出自姚楠月之手,说什么前世上大学时是个美术生,画这些最在行,便算作是贺礼,恭祝她新店开张。
只是毕竟以“‘林挽歌’”之名营此店铺,为避人耳目,不便过从甚密。是以新店启幕之际,姚楠月不便前来亲自恭贺她了。
不过半柱香功夫,已有簪花少女携着丫鬟循香而至,指尖轻点瓶身:“这蝶舞香,可要与我包上两匣。”
“好嘞,小娘子稍等。”店铺内的伙计连忙打包。
店铺新张,‘林挽歌’只来得及雇了个伶俐的小丫头司掌售卖,名唤李淼,年纪虽小,但干活手脚麻利,是个好帮手。
但寻个懂香料、擅经营的掌柜却难如登天,制香之事又容不得旁人插手,她只得整日守在铺中,时而穿梭于柜台与后院之间,时而亲自研磨香料、调配香方。
忽而有两名妙龄少女款步而入,环睇店内陈设。青衣少女轻拽紫衣女子衣袖,低声道:“小妹快看,这家香铺的瓷瓶温润如玉,纹样精巧,正可作姚三妹妹生辰贺礼……”
话音未落,李淼已含笑迎上:“二位娘子好眼力。这海棠香以天山雪水合百年沉香调制,这瓶口缠金线织就的是并蒂莲纹,最宜馈送贵客。”
紫衣女子挑眉冷笑:“不过是市井小肆,能有什么珍品?拿这些粗陋物件送三娘,倒像是故意折辱。”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恰在此时,‘林挽歌’自内室款步而出,瞧此情形。她笑意盈盈,执起案上青瓷瓶:“听闻姚府的姚三娘子最喜《群芳谱》,这瓶上的西府海棠,正是仿了宣德年间御窑样式。原以为有缘人自会赏识,却不想在贵人眼中,竟是明珠蒙尘了。”
说罢将瓶身一转,将其朝向窗口,暗刻的“永庆长春”款识在阳光下隐现微光,“倒是小女子唐突,忘了世家千金钟爱的,怕是唯有御赐之物?”
紫衣女子杏目圆睁,戟指怒斥:“你休得巧言令色!”话音未落,忽而凝滞——眼前人眉眼间竟与姚三娘有七分相似,只是‘林挽歌’眸光含春水,不似姚三娘冷若霜雪。
青衣女子亦愣怔片刻,旋即展颜笑道:“掌柜的竟也识得姚家三娘?”
‘林挽歌’执团扇半掩唇,盈盈福身:“早闻姚三娘子才压京城十二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擅考据《群芳谱》里的古方香事。虽无缘得见芳容,却也心向往之,故以海棠入香,聊表倾慕。”
这番说辞令青衣女子面露赞许,颔首道:“正是如此!姚三妹妹常以《群芳谱》为引调制香方。既如此,这海棠香便包下作贺礼。”
‘林挽歌’唇角笑意更深:“今日小店新开,承蒙娘子青眼,愿再赠秘制玫瑰香饼半匣,置于锦囊中,可保三月香韵不绝。”
李淼早心领神会,须臾间将鎏金礼盒系带完毕。
青衣女子眼波流转,笑道:“倒叫人惊喜,我甚是喜欢!我名苏凝,这是舍妹苏凊。不知掌柜如何称呼?”
‘林挽歌’再度行礼:“我叫‘林挽歌’。小店虽处市井,承蒙苏娘子赏识,日后还望娘子常来指点。”
苏凊闻言嗤笑:“不过是一介商贾之人,姐姐何须...”话未说完便被苏凝瞪住。苏凝忙赔礼道:“小妹口无遮拦,还望林娘子海涵。”
‘林挽歌’淡笑道:“令妹天真烂漫,一看便是家中娇养长大,倒显得我等市侩了。”
待李淼捧来描金礼盒,苏凝付了银票,姐妹二人方摇曳生姿而去。
‘林挽歌’立在门槛处,目送两袭倩影没入街巷,眸光沉沉若有所思。
李淼小跑至跟前,抱拳作揖:“娘子当真妙语如珠!我方才瞧那紫衣娘子眼高于顶,还道要生事端,如今想来,后背仍沁着冷汗呢!”说罢抚胸喘息,杏眼圆睁犹带余悸。
‘林挽歌’轻笑,玉指轻点她眉心:“世情练达皆学问,见得多了,自然晓得如何周旋。”
李淼挠着发髻,赧然道:“只是...只是娘子怎知那姚家娘子独爱……爱那……”话到嘴边又忘,急得直转眼睛。
“《群芳谱》。”‘林挽歌’无奈挑眉,一字一顿。
“正是正是!”李淼拍掌恍然。
“唉,看来抽空得多让你识些花谱香经了。”
李淼听了,旋即垮下小脸:“哎哟林娘子,可别又要我背那什么沉水香、龙脑香,听得人头晕眼花!”
‘林挽歌’转身往店内走去,裙裾扫过青石板:“明日起,每日卯时随我辨识香料。”听得身后传来小丫头夸张的哀嚎。
*
姚府今日很是热闹,朱门悬彩,丝竹之声穿廊过院。大概是因为今日正是姚家三娘及笄之庆,满府上下皆为这盛事奔忙。
姚玉儒独宠幺女,皆因三娘生得玲珑心窍,行事妥帖周全,不像那两个混账家伙!
紫径苑内,姚楠月忽连打三个喷嚏,朦胧间从软塌翻身坐起,像小狗一般呜了声:“唔,谁在背后说我坏话?”话音未落,贴身婢女青禾已掀帘而入。
“娘子该起身了。”青禾轻唤,“今日三娘子行及笄大礼,府中上下皆要早贺,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姚楠月玉臂枕于脑后,柳眉微蹙:“我是她姐姐,凭什么要赶着去奉承她?”许是原主记忆作祟,提起这个三妹妹,心底便泛起无名芥蒂。忽而想起兄长,忙问道:“大哥可在家中?”她与姚一鸣同出嫡母,奈何兄长早入仕途,公务缠身,兄妹相见竟成稀罕事。
青禾尚未作答,门环又响。姚楠月扬声:"进!"只见另一名婢女青桉匆匆入内:“娘子,夫人请您过去问话。”
姚夫人萧茉芝斜倚金丝软榻,鬓发半挽,自有慵懒之态。侍女正跪坐榻前,轻柔捶着她的小腿。
姚楠月见此情景,心中腹诽:她晨起便如此闲适,倒像是故意等着我来。往日里对我不闻不问,今日突然相召,肯定没安好心。面上却敛衽万福,恭恭敬敬:“母亲金安,女儿给您请安。”说罢屈身行了晨礼,裙裾铺展如莲。
萧氏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坐下说话。”姚楠月依言落座,指尖无意识摩挲裙带,暗自戒备——不知今日又要演哪出戏码。
“瞧着你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萧氏漫不经心道,“那安神香用得可还称心?”这话如惊雷炸响,姚楠月心下慌乱,面上却挤出愁容,抬手轻按额角,娇弱道:“母亲有所不知,女儿虽能安寝,却总觉茶饭无味,整日里头晕目眩,怕是虚得很......”
萧氏端详她片刻,忽而轻笑:“既如此,这香便继续用着。若有缺了,只管来寻我。”
姚楠月再次福身应诺,垂眸掩住眼底讥讽:这虚情假意的模样,倒比戏台上的伶人还要会演!
萧氏忽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护甲,状似无意问道:“对了,一鸣可有归家?”
姚楠月心中警铃大作,这回是冲着大哥来的!面上却敛了神色,垂眸轻声道:“女儿不知,已有些时日未见兄长了。”
萧氏倚着云纹靠枕,语调拖得绵长:“你及笄那年,一鸣提前半月便备下厚礼。如今你三妹妹行此大礼,他却连个影子都不见。”指尖轻叩榻边小几,“若长兄缺席,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姚家礼数不周?”
这话藏锋裹刺,姚楠月瞬间明了对方盘算。萧氏这是想借大哥的官职撑场面,在宾客前摆出阖家和睦的戏码,好立起贤良主母的牌坊。毕竟除了姚三娘,她再无所出,年事渐长难有生育之望,自然要牢牢攥住这个出仕为官的继子。
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福身道:“母亲放心,二娘这便着人去寻大哥,定要他今日归来,绝不让妹妹礼数有缺。”
萧茉芝满意地眯起眼,指尖轻点榻面:“如此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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