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歌回到房间后,自怀内取出那封信,心想那人周身,除一匕首外,唯余此信,心中微动,观其狼狈逃命之态,想必是行那惊天动地之举,方惹此杀身之祸。
如此,信中所书,定藏隐秘,遂轻启封缄。
展信观之,但见字迹端凝,行文却晦涩难懂。林挽歌虽能通大乾言语,然大乾文复杂隐晦,饶是她费了一番眼力,仍是难以参透其中深意,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细细端详手中信纸,见其色微泛黄,纹理间,显已历时有年。目光移至信末,见落款为“光永四十九年六月初三夜,皇帝……笔”,“光永”?林挽歌心中一凛,此岁时,恰为十二年前。心中疑窦顿起,此人舍命护此信,莫非亦与十二年前之事有所勾连?
一时间,诸多疑问如乱麻般缠绕在她心头,愈思愈乱,终难理绪,便也不想,待明日再见那人,或可知其究竟。
抬手轻吹烛焰,和衣而眠,一夜静谧。
*
破晓,熹微晨光透牖隙而入,圈圈光晕晖落于谢徵微面庞上,在纤长睫毛下投映出一小块阴影,睫毛微颤,须臾,他缓缓睁开双眸,眸中尚带几分惺忪之意。
抬目四望,方觉自己置身于一间极为简朴的茅草屋内,但见四壁皆以茅草与泥土混筑而成,屋内陈设寥寥,一张木桌,几把竹椅。
谢徵微忽觉头痛欲裂,不禁暗自蹙眉,他伸出手,按压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动作略显迟缓,却未牵扯到伤口,猛然发现昨日尚清晰可见的累累伤痕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即又迅疾摸向胸口处。
糟了,密信不见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细微声响,刹那间,眼神陡然锐利如鹰,警惕之色骤然而起,右手迅速拿起旁边匕首,身体紧绷,目光紧紧盯着屋门。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林挽歌’从门外缓步走进来,一袭水红罗裙,青丝间仅插一根木簪以作绾发,唇角噙笑,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番清丽之姿。
此次她未覆面纱,面容便毫无保留地展露在谢徵微眼前。
‘林挽歌’走进屋内,反手掩上屋门,转过身来,便迎上他那满是警惕的目光。
她轻抿朱唇,浅笑道:“醒了?伤势可都痊愈了?”话音方落,谢徵微藏于背后的右手紧握匕首,猛地刺向她。
‘林挽歌’眼疾手快,迅速向右一闪,躲过这凌厉一击,同时左手如电般探出,牢牢握住谢徵微手腕。谢徵微不甘受制,强提内劲,左拳朝林挽歌面门击去。
‘林挽歌’美目流转,头微微一侧,轻松避开,趁势欺身而上,左手猛地发力,一扭谢徵微被制的手腕,右手成掌,切向他的脖颈。谢徵微想要躲避,却力不从心,只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寒意。
紧接着,她顺势一推,谢徵微脚步踉跄,单膝跪地。她玉手如飞,点中他几处穴道,谢徵微顿感浑身乏力,手中匕首“当啷”一声落地,他怒目而视,却已无法反抗。
‘林挽歌’微微喘息,似笑非笑:“我救了你,你却想杀我?”
谢徵微缄口不语,本以为伤势既愈,内力当可如常,却不想竟点滴皆无。方才观‘林挽歌’气息略浮,似根基浅薄,以为不通武艺,未曾料到反被其制,心中恼意顿生。然念及当下局势未明,外面或仍有人四处搜捕,况且密信极有可能被这女人拿走,此时实不宜再生事端。
念及此,他神色瞬息万变,转瞬间便换上一副和煦浅笑,眸光无辜,柔声道:“原来是恩人,方才是我太过警觉,错将恩人当作了那心怀不轨的贼人,还望恩人莫要怪罪。”
微微颔首,垂眸间,睫羽轻颤,掩去眼底那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鸷与算计,全无半分温度,旋即又轻声探问,“不知恩人可曾见过一封信?”言语间,满是试探之意。
‘林挽歌’闻听,并不作答,只俯身拾起他遗落于地上的匕首,款步慢行至床榻,悠然坐下,背对着他,勾唇而笑,“嗯,似是见过。”
谢徵微眸色陡然一沉,嘴角紧抿,声音很低,“恩人可看到信中内容?”
这时‘林挽歌’缓缓起身,悄然靠近,轻吐兰息在他耳畔,“你觉得呢?”谢徵微身躯一僵,面上已无半点表情,仿若覆了一层寒霜,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脸,随即又转过来,目光紧盯着她略显苍白的面颊,一字一顿 ,“在下觉得恩人身上的毒怕是还没解。”
‘林挽歌’心中暗嗤,竟然威胁她?早料这狼崽子绝非善茬,断不会就此安分,今日定要好好惩戒一番,令其改了这动辄伤人的习性。
面上却波澜不惊,“昨日救你之法,虽能使你迅速痊愈,却也会令你内力尽失。”
不过只需两日便可自行恢复,但是—— 她 才 不 说 !
谢徵微闻言语塞,微微一怔,旋即抬眸,见‘林挽歌’似笑非笑,眼底寒芒一闪而过。
他敛了心神,恭声道:“若无恩人搭救,在下早已命丧黄泉,此等大恩,没齿难忘。在下一心欲报此恩,解了恩人的毒。怎奈如今外面局势险恶,危机四伏,若没了内力傍身,莫说寻来解药,怕是还未踏出这门槛,便已暴毙身亡了。”
言罢,微微一叹,看向‘林挽歌’,眸光恳切:“还望恩人不吝赐教,告知恢复内力之法。”
她看着谢徵微,唇角忽而泛起一抹浅笑,不欲再与他周旋,直起身来,悠悠道:“想恢复内力,亦非不可。只是你需应我三件事,事成后,信我也可以还你。”
谢徵微心下明白,欲先应下,至于之后可就说不定了,遂敛了心思,面上笑语晏晏:“恩人所托,在下岂有不应之理?定然竭力而为。”
‘林挽歌’见他笑里藏刀,心下不爽,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旋即抬手,解开制住他的穴道,朱唇轻启:“昨日幸得这户人家好心收留了你,如今你既已转醒,我们便趁早离开,莫要无端累及无辜之人。”
言罢,素手轻扬,将一袭月白色袍衫掷于谢徵微身前,“顺手买的。”随后转身离开,将屋门紧紧阖上。
谢徵微凝视着眼前衣衫,眸光微闪,心思百转,也不知她将那信藏于何处,念及此人知晓太多,断不可留。
*
禁中乾清宫
东暖阁内,寒意弥漫,气氛沉凝。
元贞帝高坐御座之上,不怒自威。刘忠全垂手侍立于侧,微微颔首,面上不动声色,却悄然向跪于地上的小太监递去眼色。
元贞帝眸光一凛,声若沉雷,冷然质问:“究竟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哪敢抬头,浑身瑟缩,自是没瞧见刘忠全的眼神警告。他抖如筛糠,低着头,结结巴巴回道:“回、回陛下,奴才实在不知啊!昨儿个夜里,李尚仪还好好的,可今儿个一早,奴才去给她送饭时,就、就发现她已然……没了气息啊!”小太监声音发颤,犹如蚊呐,满是惊惶。
沈御眉头一蹙,面露不耐,随手摆了摆衣袖。两侧太监心领神会,即刻趋前,将匐跪于地的小太监往外拖去,那小太监面如死灰,惊恐万分,声嘶力竭地哭喊道:“陛下开恩,陛下……”哭喊声渐行渐远。
沈御生平最憎有人于跟前涕泣哀告、唯唯诺诺之状,实乃可厌至极,这小太监此番行径,无疑是犯了大忌。
刘忠全暗自摇头,忙在沈御面前微微欠身,恭敬进言:“陛下,这李尚仪之死着实蹊跷,此前虽对其严刑拷打,却也一直设法吊着她的性命,以防关键讯息流失,未曾想,她竟在一夜之间气绝身亡……”
沈御神色冷峻,沉声问:“那行窃之人可曾拿获?”
刘忠全急忙俯首,回禀:“尚未拿获。不过那贼人身中罕见剧毒,且腹部遭剑所伤,料想命不久矣。”
刘忠全心中清楚,先前对李尚仪用尽手段,她都咬紧牙关,未吐露丝毫口风。可前天夜里,那贼人潜入隐秀殿,却能轻易探得密信所在。此贼必定是礼亲王一党的余孽。礼亲王一党,向来是陛下的心腹大患,其残余势力一日不除,陛下便一日难以心安。
更何况,此次事关当年礼亲王一案的密信被贼人盗走,说不定这李尚仪之死就是那贼人所致。陛下虽表面镇定,实则早已怒火中烧,那小太监撞上这般节骨眼,当真是倒霉至极。
沈御面色阴沉如墨,怒喝道:“一群废物!速传路昭来,命他彻查此事,就说宫中现有礼亲王一党余孽,务必搜个水落石出!”
刘忠全忙不迭点头称是,“奴才遵旨。”
正说着话,便有侍卫匆匆入殿禀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路昭求见。”沈御闻言,心下暗忖来得倒巧,遂沉声开口:“宣他进来。”
少顷,路昭步入殿中,撩袍跪地,行稽首大礼,朗声道:“微臣路昭,叩见陛下,陛下圣体万安。”
沈御微微颔首,“起来吧。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路昭起身,整了整衣袍,神色恭敬,回禀道:“陛下,臣奉陛下旨意,遣锦衣卫南下南疆,已探得确切消息。近日南疆盛传其圣女踪迹全无,致使南疆民心惶惶,乱象丛生。如今南疆自顾不暇,内忧未解,实难他顾。
李参将于前线奋勇杀敌,指挥若定;麾下将士亦皆悍勇无畏,锐不可当,敌军节节败退,苍梧一战,我军大获全胜,缴获粮草辎重无数,斩获敌首千余。”
“好!好!”沈御连道两声好,多日来阴沉的面庞上终现喜色。刘忠全见状,忙不迭在旁恭贺:“陛下洪福齐天,天佑我大乾。此番大捷,皆赖陛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选李参将为主帅,方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啊。”
沈御听了,面露和悦之色,微微点头道:“嗯,李怀明此次战功赫赫,待其凯旋而归,朕定当重重封赏,以彰其功!”
路昭见沈御面露喜色,继而有状似疑惑,“只是谢佥事应已班师回朝,却并未向陛下禀报,莫不是因督军有功反而忘了陛下的恩德……”
微微眯起双眼,眸光中闪过一丝审视,却并不回答他,“朕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
萧府书房内,檀香袅袅。
萧崇文负手立于紫檀案几旁,垂首敛眉,神色凝重。
窗外竹影婆娑,在他青灰色的锦袍上投下斑驳暗影。其子萧逸才斜倚在太师椅中,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青瓷茶盏,杯盖与杯身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事,你如何看?"萧崇文忽然开口,声音沉若古钟。
萧逸才手中茶盏倏然一顿。他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笑意:"父亲何必明知故问?圣上对外宣称是遭了窃贼,丢了先皇御赐的东珠朝珠。可礼亲王那些残党若真要行窃,何至于冒死窃取这般显眼之物?"他指尖轻叩盏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此物虽贵重,却极易追查。那贼人既敢夜闯宫禁,所图绝非钱财。"萧逸才忽然坐直身子,眼中精光乍现,"圣上既要朝野重视此案,借礼亲王余孽之名;又不愿让人知晓真正失窃之物..."
他忽地压低声音,"那丢失的,恐怕绝非区区朝珠。"
说罢,他微微眯起那多情的桃花眼,茶盏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眸中暗涌的锋芒。
窗外一阵风过,卷着残叶拍打在雕花窗棂上,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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