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家门,遥见林家窗户微光透映。心下一惊,暗忖不妙,不及细思,迅疾转身,忽听一声呼唤:“林挽歌!”
‘林挽歌’整个人怔愣当场,须臾才缓缓转过身来。
彼时正值酉时将尽,暮色如墨,缓缓晕染开来。天边残余的霞光,似被揉碎的金箔,稀稀落落洒落在这片天地间。
那人影远远伫立,模糊不清,‘林挽歌’看不真切,心中陡然一惊,“林挽歌”这个名字,知晓之人寥寥无几,乃是阿爹为她所取,自她十岁那年被选为圣女,便再无人这般称呼。哪怕是长老们,对此怕也是一无所知。
只见那人脚步踉跄,一路小跑而来,步伐凌乱不堪,毫无章法,显然不是习武之人。且孤身一人,不像是长老那边的人。
‘林挽歌’正暗自思忖,那人已至身前。来者身着一袭紫色大袖襦裙,跑动间衣袂飘飘,却显得颇为笨拙。
姚楠月心中暗自叫苦,也不知为何,‘姚楠月’的衣橱之中,竟无一件轻便衣衫。平日里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可如今这般情形,着实麻烦。当下便想着,明日定要去添置新衣。
瞧着‘林挽歌’,虽然面色不显,但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地,突然被人唤出真名,想来心中定是满怀疑虑与警惕。可姚楠月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一想到自己这炮灰般的悲惨命运,唯有抱紧眼前这“大腿”,才有一线生机。
她忙堆起满脸笑意,看向‘林挽歌’,胸有成竹道:“林挽……不,林姑娘,我猜你此刻定是急需一身新衣裙。”
此时的‘林挽歌’,白衣之上血迹斑斑、污渍点点,即便撑着伞,却仍被雨水打湿,显得狼狈不堪,面色亦是憔悴万分。这般模样回去,定会吓坏林母。
‘林挽歌’稳了稳心神,浅笑问道:“姑娘认得我?”
姚楠月忙不迭点头,一脸认真,“我自是认得你。林挽歌这个名字,是你阿爹所取,我还知晓你阿爹的下落。”话一出口,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毕竟这般信口胡诌,难免心虚。
‘林挽歌’闻言,神色一凛,“你知晓我阿爹的下落?你认得我阿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此刻面上竟也难掩激动,甚至不自觉得向姚楠月走进一步。
自十二年前父亲失踪后,‘林挽歌’便四处探寻父亲的踪迹,即使是后来成了南疆圣女也未曾放弃,却始终一无所获。之前在茶悦馆所得消息,也并未有确切证据表明父亲的失踪与裴府有关。如今骤然听闻这一消息,怎能不震惊。
姚楠月见状,赶忙趁机说道:“那你随我来。你这一身狼狈,回去怕是不妥。不如我带你去换身衣物,再细细详谈。”
虽说此人所言毫无根据,甚至极有可能是陷阱,‘林挽歌’心中疑窦丛生,但事关阿爹的消息,她又怎会轻易错过。略作思索,便跟着姚楠月一同离去。
行至一处宅邸,朱漆大门色泽鲜亮,铜环程亮,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一瞧便是经常有人擦拭。大门两侧的石狮威风凛凛,周身不见丝毫灰尘,尽显雕琢的精致纹理。
姚楠月抬手推开院门,“吱呀”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宅院里悠悠回荡。
‘林挽歌’踏入其中,只见庭院之中,青砖铺地,被清扫得一尘不染。庭院中央一方小小的池塘,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天边的晚霞和四周的屋舍。池塘边,几竿翠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侍女从屋里出来,直奔向二人,冲着二人微微欠身,对着‘林挽歌’道:“姑娘,这边请。”
‘林挽歌’神色不变,随着那侍女而去。
沿着曲折的走廊前行,廊下挂着的几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侍女轻移莲步,将‘林挽歌’引入一间屋内。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一张雕花梨木桌摆在屋子中央,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崭新的衣裙,翡翠烟罗绮云裙,布料上乘,绣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旁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里面装着疗伤用的药膏。
屏风后面,是一座浴斛,热气腾腾,水汽氤氲,四周摆放着各种香料和洗漱用品。
侍女微微福身,轻声说道:“姑娘请自便。”言罢,缓缓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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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待侍女们皆退下后,关上房门,姚楠月便移步至雕花梨木椅旁缓缓坐下,抬手为自己斟了一壶茶。她轻抿一口,长舒一口气,回想起与林挽歌一路走来的情形,只觉惊险万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丝毫破绽。
太子沈辞,虽外表温文尔雅,然城府极深;那谢徵微更是阴险狠辣,想要抱紧这两人的大腿,实在是难如登天。思来想去,还是林挽歌这边相对安全些,姚楠月并未看到书中结局,不过想着身为书中主角,林挽歌定是有主角光环庇佑的,便决心抱住这条“大腿”。毕竟书中姚楠月的结局悲惨,最终沦为朝廷纷争的政治牺牲品。
只恨当时的她一心沉迷于在书里磕CP,对权谋线全然未曾留意,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姚楠月正这般神思飘荡,浑然未觉屋中已然多了一人。待她欲转头向门外张望,看看‘林挽歌’是否归来时,颈间陡然一凉,一根寒针已然抵住。
她身子瞬间僵硬,缓缓转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看向‘林挽歌’,结结巴巴,“林……姑娘,这是何意啊?”
‘林挽歌’手持毒针,纹丝不动,语气不紧不慢:“还想欺瞒于我?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贵小姐,怎会与我阿爹相识?”
她目光扫视屋内,这一身衣服价值不菲,此宅院也绝非寻常人家能够购置。再看姚楠月的手指,白皙嫩滑,显然是养尊处优之人。‘林挽歌’深知父亲向来厌恶高门大户的规矩束缚,又怎会与这样一个小丫头有所交集?她早猜到姚楠月所言是假,只是好奇她究竟意欲何为,这才佯装相信,跟随至此。
屋内的新衣、药膏,一看便是早就备好的,那药膏乃是专门治疗刀伤所用,若说姚楠月未曾派人跟踪自己,‘林挽歌’绝难相信。念及此处,她心中不禁一惊,没想到自己平日的行踪竟被人摸得如此清楚。
这般思索间,她手中的毒针又向姚楠月颈间逼近一寸,冷冷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又是受谁指使而来?”
姚楠月见那毒针眼看就要刺入肌肤,深知这针上淬有剧毒,忙不迭开口:“我说,我说!”
‘林挽歌’见状,这才收起毒针。
毒针一离身,姚楠月长吸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心有余悸。
既已被她拆穿,姚楠月无奈之下,只得如实相告:“我呢,是姚家二小姐姚楠月,但其实,我是异世之魂……”
言罢,姚楠月长舒一口气,抬手端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两个月来,她独自将此秘密深埋心底,实在憋闷,如今能有人倾诉,倒也畅快。
她旋即转头看向‘林挽歌’,却见其一脸沉思之色,默不作声。姚楠月心中一紧,生怕她不信,急忙又道:“你难不成是不信我?你不也是借尸还魂?虽然我来自异世,但与你境况,相差无几……”
“你是说,你从书中知晓我的人生?”‘林挽歌’努力消化着她的话。
“正是,不然我如何能尽知你的一切?你也说了,我一介闺阁女子,从何得知这些?”姚楠月一脸诚恳,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有道是,真诚乃必杀之技。
‘林挽歌’斜睨她一眼,心中暗自思忖,她想过姚楠月诸多说辞,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荒诞之言——从书上得知?简直荒谬至极!可姚楠月又怎会知晓自己是林挽歌而非林蓁蓁?莫非,她当真是二长老那边的人?
见‘林挽歌’依旧不信,姚楠月思索片刻,突然猛地一拍手掌,高声道:“我有一法,可证明我所言非虚!”
‘林挽歌’看向她,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姚楠月拉过椅子,靠近‘林挽歌’,激动地说道:“我可以告知你明日将要发生的事,若一一应验,是不是能证明我所言属实?”
……
*
香满楼
姚楠月见林挽歌来,立刻起身,林挽歌还未踏入厢房内,她便已快步迎上前去,急切嚷嚷,“我所言不虚吧?那日我所预言的事是不是都应验了,你这回总该信我了吧!”
又担心林挽歌怀疑她串通别人演戏,连忙又补充道:“我对天发誓,与那谢徵微素不相识,他所作所为,绝非我指使!”
她所言竟一一应验。莫非那二长老精通预知巫术,特意遣她来迷惑自己?可他又怎会知晓自己此刻的所在?难道连自己魂穿成林蓁蓁这件事,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不对,断无可能。他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救自己。
可若说她的预知是从书中看来的,林挽歌又实在难以接受。不过转念一想,连自己借尸还魂这般离奇的事都发生了,那她能未卜先知,似乎也算不上太过匪夷所思?
林挽歌反复思忖了许久,也只得出这么个结论。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此人绝非二长老派来的。
罢了,先与她周旋一番,倒要看看她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又或者说,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二人步入厢房,姚楠月将婢女遣出去,关上门,林挽歌背窗而立,光影勾勒出她的轮廓,面上神情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见她久久不语,姚楠月内心愈发焦急。就在此时,忽闻林挽歌开口:“我可暂且信你。”姚楠月闻言,眼中瞬间亮起光芒。
然而,还未等她彻底欣喜,便又听林挽歌话锋一转,“不过……”
姚楠月的心猛地一紧,忙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若是让我发现你有半句虚言……”林挽歌说着,眼眸瞬间一眯,寒芒乍现,周身气息陡然变冷,恰似腊月寒霜,让人心生寒意 。
姚楠月见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不迭点头表忠心,“你放心,若是我骗你,我就生生世世吃火锅只能点清汤锅底,吃烤肉没有蘸料,逛街永远遇不到打折!”
“……”
姚楠月说的话十句话有八句林挽歌都听不懂。
罢了,若她所说为真,自然甚好;若为假,她一定要查清楚此人接近她的目的究竟何在。
姚楠月眼中满是期待,看向林挽歌,诚恳说道:“既然如此,往后我们便合作共赢。你助我摆脱沦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我为你提供未来发展走向,不知林姑娘意下如何?”
林挽歌微微颔首,未作反驳,算是默许了这桩合作。
“还有”,林挽歌不放心叮嘱道,“我林挽歌的身份不宜被过多人知晓,以后我是林挽歌时,就假装不认识我。”
“okok”姚楠月一面比着手势,一面拍着胸脯保证道。
二人就此达成一致,姚楠月随即递上手中香囊,“林姑娘,麻烦请你帮我瞧瞧这香囊可有问题,我知晓你精通毒术,我总觉这香囊好像有问题。曾偷偷去过医馆,让大夫查看,却一无所获。”
“不必如此客气,叫我蓁蓁就好。”林挽歌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
“好嘞!”姚楠月忙不迭点头,心中暗自欣喜,她都让我唤她“蓁蓁”了,看来抱大腿进度顺利,未来可期!随后,赶忙将香囊置于林挽歌手中。
林挽歌接过香囊,凑近轻嗅,而后拆开。
“帮我倒一碗清水。”
姚楠月听闻,立刻从桌上取来碗,倒满清水。
林挽歌用手帕捏起些许香囊内的香料,放入水中。转瞬之间,那碗澄澈清水竟变成了褐色!
姚楠月见状,登时双目圆睁,紧张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这香囊里有毒?”
“此香囊本有安眠之效,”林挽歌神色凝重,缓缓说道,“然而,其中多添了一味幽冥香。此香无色无味,源自深山中的罕见植物。它在香囊中释放微弱毒素,通过呼吸侵入人体,中毒症状数年都难以察觉,更难以追查。”
此等毒药极为罕见,其来源的植物仅在南疆生长,且仅有南疆少数人知晓其存在。如今,竟流传至大乾,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林挽歌看向姚楠月,问道:“这香囊是何人所赠?”
“是萧夫人给的。”
“萧夫人?”
“就是当今姚尚书姚玉儒,也就是我父亲,他的续弦萧茉芝。我的生母是父亲的发妻,只是在我年幼时便已过世……”姚楠月努力搜寻原身的记忆,娓娓道来。
林挽歌听后,眼眸一沉,低声念道:“萧茉芝……”随后,为姚楠月把脉。
“这香囊你已佩戴多久?”她又问。
“挺久了吧,这香囊虽然时常更换,但里面的香料都是萧茉芝派人调制。原身睡眠不佳,她便命人调配安神香囊。旁人都称赞她贤德大方,对待发妻的孩子视如己出,倒博得了个好名声。”
姚楠月气愤不已,一想到萧茉芝竟给自己下毒,更是怒火中烧。说不定原身就是被这毒害死的,念及此处,她不禁又害怕起来,忙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才刚活过来,可不想再死一次……”说着,竟拉住林挽歌的手臂真的哭了起来。
林挽歌不自在地用力抽出手,安慰她,“放心,观你脉象,虽中毒已久,但尚无性命之忧。我给你开一张解毒方子,你偷偷服用,切不可让你那位继母知晓。此事需从长计议。”
姚楠月一听还有救,立刻止住哭声,抹了一把泪,郑重其事地点头,“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半个字都不会泄露!”
“不过她是为何要毒害你?”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见不得这原配生的嫡女好,怕我压她女儿一头,想毒害我呗。”姚楠月理所当然道,像这种宅斗剧情,她在小说里见多了。
林度身边只有他母亲一人,并无旁的姬妾内眷,是以林挽歌自小耳濡目染的皆是清净,对于深宅大院里那些阴私腌臜的龌龊事,自然也不甚了解。
须臾,林挽歌仿若漫不经心,“关于谢徵微你知道多少?”
姚楠月一听这话,眼睛一亮,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促狭,凑过来笑道:“怎么,这便对他上了心?”
依稀记得,先前瞧过的小说里,林挽歌原是与谢徵微一路的,怎奈谢徵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狠诡谲,二人终是分道扬镳。林挽歌最后自然是和真正的男主沈辞在一起了,毕竟那般深情纯善的男主,谁不倾心呢?
这般想着,姚楠月早已跌入自己编织的绮念里,脸上漾着几分过来人般的暧昧笑意,浑然没察觉林挽歌瞧她的眼神越发古怪——不过是问个人,至于这般眉飞色舞?倒像是怀了春的姑娘,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挽歌无奈,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你这是魔怔了?”
这一拍才将姚楠月从胡思乱想中拽回来,她面上泛起几分不自在,假意清了清嗓子,干笑道:“谢徵微是吧?我自然知道,可不就是个‘白切黑’?瞧着温润如玉,君子端方,实则一肚子弯弯绕,阴险狡诈,城府深得能跑马……”
“停、停、停!”林挽歌连忙打断。这些她岂会不知?旁人或许还被他那层温雅外皮蒙着,可自她与他初见,便已看透他内里的模样,“我是问你,你既这般能掐会算,可知他的真正来历?”
被突然打断,姚楠月愣了愣,琢磨片刻才道:“你是想问,他除了锦衣卫佥事的身份,还有别的来头?”
林挽歌颔首。
姚楠月清了清嗓子,胸脯一挺,自信满满地答道:“这有何难?他其实是城南张记包子铺老板的远房表侄,打小会捏糖人。”
“你说……什么?”林挽歌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或是对方犯了癔症。
姚楠月猛地一惊,腾地站起身,抓过桌上纸笔便要写。可笔落纸上,墨迹晕开,赫然是一行荒唐话:“他枕头底下藏着三只绣花鞋,左脚两只右脚一只?”
“这……这怎么会……”姚楠月盯着纸上的字,眼睛瞪得溜圆,连连摇头,满脸不可置信。
林挽歌瞧着她这模样,心中已然明了——怕是触了天道忌讳,泄了不该泄的秘,便要遭这言语错乱之罚。
见姚楠月仍是一脸生无可恋,林挽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无妨,预知本就逆天,说不出来也是常理。”
姚楠月却垮着脸,心里直犯嘀咕:那自己这番穿来还有何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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