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书房
蒋政羽抬手叩门,继而推门而入,急声唤道:“少主……”
谢徵微正于案前翻阅书卷,闻声,缓缓抬眸,目光淡淡斜睨过来。
蒋政羽心头一凛,忙改了称呼:“大人。”
见谢徵微神色未变,并无斥责之意,才接着禀报,“陛下遣人宣大人入宫,只是指挥使竟故意曲解,致使陛下误以为大人懈怠公务,回京之后迟迟未入宫复命,幸而大人提早就已书信陛下,告知详情。”
“卫风那边情形如何?”
谢徵微仿若未闻,手持一枚林挽歌留下的毒针,细细端详,神色莫测。
“回大人,卫风那边已经办妥,李参将不日便将凯旋归朝。”
“准备一番,随我入宫。就说我刚返京,有紧要军机要事,需即刻面圣奏报。”
谢徵微言罢,将毒针轻轻置于案上,拿帕子擦拭了下手,随即起身。
“是!”蒋政羽领命,迅速起身,疾步退下。
路昭此言,亦非无因。蒋政羽早返京城,而谢徵微却始终不见踪迹,哪有下属独自归来,上司却不见踪影之理?于情于理,实在不合规矩,也不怪路昭会以为谢徵微早已归京。
只是这归京的时日究竟几何,可不是他说了算。
*
奉天殿
“臣谢徵微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谢徵微撩袍跪地,身姿笔挺,双手交叠于地,行三叩大礼 ,额头触地,动作沉稳恭敬。
“起身。”
沈御将手中折子缓缓放下,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谢徵微,神色难辨。
谢徵微依言起身,朗声道:“谢陛下。”
“你之前传信说军中兵器出现掺假一事,仔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沈御面沉如水,轻轻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谢徵微禀道:“初战时,我军伤亡惨重,多因兵器粗劣不堪,难以御敌。士卒奋力拼杀,手中兵器却未及久用,便已损坏,致使战力大减。臣察觉异样后,即刻带人彻查军中剩余兵器,竟发现半数以上质量堪忧,皆是理应淘汰的次品。
这些兵器外表与精品几无差别,工艺精巧,平日难以察觉,直至战场之上,士卒性命相搏,才暴露无遗。”
言毕,恭敬地将一只匣子呈到沈御面前。
匣中所盛一镞,取自那批被发现的次品兵器之中。
沈御扫了一眼匣中之物,“啪”一声,将匣子重重摔到御案上,御案上的奏折都跟着震动起来。
冷静片刻后又问,“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谢徵微回禀:“臣暗中追查兵器中那些次品来源,不意竟发现有关隘官员在检查之时弄虚作假。不敢有丝毫懈怠,折返京城时特意留察,果不其然,在通州查获真正的官属兵器竟流落民间,被肆意贩卖。能有这般权势操控兵器运输,臣料想,恐怕是朝廷中有人暗中作祟……”
沈御听闻,沉默片刻,继而沉声问道,“你是说,有关隘官员放任兵器被掉包?是受朝廷中人指使?”
“臣已派人先行一步赶回京城,竟在京城也查探出有次品流通。臣则一路沿途追查,这才耽搁了归期。臣擅自做主,未及时向陛下请旨,还望陛下严惩。”说罢,谢徵微连连磕头请罪。
“你说你在京城也查出有假品流通,那假品在何处?”
“臣不敢贸然行事,以免打草惊蛇,故而未能及时查到次品出处。”
说到此处,谢徵微抬眼看向沈御,随后低头,面沉如水。
沈御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了,摆了摆手,示意谢徵微起身,缓声道:“你擅自行动,确有过错。但念在你一心为朝廷效力,督军有功,又查探出这般重要的消息,便功过相抵吧。”
“谢陛下宽宏!”
谢徵微恭声谢恩,却仍长跪不起,接着恳切说道:“兵器者,国之利刃,军之根本,关乎将士生死、战事胜负、国家安危。兵器掺假,无疑是将将士性命视作儿戏,置国家存亡于不顾,此等恶行,罪无可恕!
臣恳请陛下恩准臣彻查此事,臣必定将此事背后隐匿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揪出所有涉案之人,以正国法,还朝廷一片清明。”
“既如此,此事便全权交付于你,务必暗中行事,切不可走漏丝毫风声。”沈御神色凝重,郑重叮嘱。
谢徵微叩首在地,高声应道:“臣遵旨!”
沈御微微颔首,继而神色间流露出一丝疑惑:“军中既已查出次品兵器,依常理而言,战力定会受损,此番战事却能顺遂,其中缘由究竟为何?”
谢徵微解释:“陛下有所不知,李参将出身打铁世家,家中店铺林立,多分布于邻近梧州的永州。李参将察觉军中兵器有异后,即刻飞鸽传书,向家中求援。其家人与一众能工巧匠齐心协力,日夜赶工锻造兵器。又幸得诸多仁人志士慷慨解囊,出资相助,这才勉强维持住军中兵器的消耗。这些新铸兵器,虽比不上宫廷御制那般精良,却也远胜那些次品,且李参将排兵布阵,足有谋略,足以支撑我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此等要事,缘何不及早奏报朝廷,偏要迁延至今才说?你可知私自铸造火器是何罪行?”
沈御语气一沉,眼中寒芒微闪。
兵器从朝廷播转再至梧州少说也要一月有余,更何况朝廷怕还要再派人查探实情,如此一来,不等朝廷将兵器运至梧州,李家军怕是便要阵亡苍梧了。
此番话自是不能说与他听,谢徵微只是低头回禀:
“臣深知私自铸造火器,死罪可逃,活罪难免。然南疆一战,关乎梧州一带归属及全城百姓安危,实乃危急存亡之际,事急从权,不得不为。李参将等一众将士,身先士卒,还有诸多江湖忠义之士,亦为大乾安危,舍生忘死,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一心只为守护山河百姓,若因这救国之举而获罪,恐怕寒了天下忠义之心。”
“呵,你这是……拿这大义来将朕的军,好让朕不能罚你们。”沈御气笑了一下,眼中却并无真怒。
“臣明白陛下素来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宽仁厚德,恩泽四方。陛下之英明神武,大乾百姓皆感恩戴德。此次众人所为,实是出于对陛下、对大乾的一片忠心。”谢徵微俯身行礼,言辞恳切。
沈御神色淡淡,口吻和缓:“罢了,此次若你能成功揪出私铸兵器背后的主谋,朕便赦免了。”
谢徵微听闻,立刻拱手作揖,身姿笔挺,“臣遵旨,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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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阿朗已至家院,高声呼道:“娘!我回来了!”
这正是在城门口处看通缉榜的壮汉!
常婆听见儿子的声音,急忙从屋里出来,“哟,阿朗回来啦!快进屋,娘给你备好了饭,全是你爱吃的!”
阿朗素日长期在外营生,是以许久方能回来一次。
娘俩一道进屋,起了融融。
一进屋,阿朗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娘,你是不是把家里的鸡宰了?咱家里头咋有股子血腥味儿。”
偏偏在院子里时并未闻到丝毫,反倒是屋里血腥味渐浓,不像是宰鸡。
常婆疑惑道:“嗐,没呐!你又不爱吃鸡肉,娘平时也舍不得,家里的母鸡都留着下蛋呢。”
恍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哦!娘知道哩!昨儿黑介儿来了一小两口子,那小郎君啊受伤了,肚子上被捅了老大一刀,看着都吓人呐!可那小娘子神了,一晚上就把那小郎君给治好喽,啧啧,老神奇了……”
阿朗却是愣住了,没再往后继续听,只是忙制止住常婆的话,“娘,您是说昨日来了一男子,腹中被刺了一刀?”
见常婆点头,随即激动起来,又忙问:“他穿着什么衣服?”
“好像是黑的吧。”常婆回道。
阿朗此时心中充满了振奋又夹带着一丝恐惧,可这也并不重要,什么礼亲王余孽又如何,前阵子倒卖兵器的事不也平安无事吗?此刻阿朗的心中全是那笔好像已经到手了的五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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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至黄昏,姚楠月已先林挽歌一步离了香满楼。此前,林挽歌与她约好,暂且勿要泄露二人关系。
林挽歌步出厢房,却未径直离去,反倒朝方才为她引路的店小二走去:“小哥,闻说贵楼新来了一位厨子,可有此事?”
店小二忙不迭摆手,叹道:“那厨子呀,早走啦!前几日被姚家的小娘子带走了,说是瞧他厨艺精湛,家中夫人喜爱。不过走了也好,自他是南疆人的身份被知晓,咱香满楼的客源都少了。”言罢,不住摇头。
林挽歌又问:“姚府?是姚家哪位娘子?”
店小二回:“这我可就不清楚了。那人自称姚家娘子,瞧她一身气派,定不是寻常小门小户出身。”
林挽歌谢过,心中若有所思。
见店小二欲走,又急忙唤住:“小哥留步,不知你可晓得那厨子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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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府
竹韵居,日影西斜,余晖倾洒,漫入幽篁,竹林之内,修竹猗猗,翠影摇曳。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连泽独对幽篁,微风轻拂,竹叶沙沙,衣袂一角随风而扬,一片竹叶悠悠飘落,轻栖于其肩。他默然伫立,神色沉郁,凝眸竹林,似有所思。
恰时,两名婢女款步而过,瞥见连泽,不禁低声私语:“瞧,他莫不是几日前被三娘子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个厨子?模样生得倒是俊俏,只是像个哑巴,从未听他开过口。
你说,三娘子到底是真觉着他厨艺好,还是瞧他长得俊才带回来的……”
“嘘,小声些,小心被三娘子听了去,她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议论她。”
两名婢女的声音渐远。
但这些好似都影响不到他,连泽仿若未闻。
俄而,一女子翩然而至,只见她轻轻摘下连泽肩头的竹叶,未发一言。
连泽有所察觉,蓦然转头,只见那女子面容清丽,不施粉黛,眼尾微微斜挑,竟与林挽歌前世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
连泽一怔,旋即急忙低头行礼,说道:“见过姚三娘子。”
*出自《疏影·苔枝缀玉》南宋·姜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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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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