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热雾氤氲,炒饭米粒颗颗分明,蛋碎金黄均匀包裹着火腿秋葵碎,鲜香四溢。
展熹承端着瓷碗走到客厅,厉皎背对着他窝在沙发,整个人被外套裹住,手指蜷在宽松的袖口,睫毛时而颤动。
竟然睡着了。
搁在茶几的手机屏幕自动播放着封面张牙舞爪的视频列表。展熹承走近低眼一瞥,只见标题赫然滚动着如假包换的灵异电台节目。
【投稿人亲历,离奇怪异,雨天公园湖畔见到的无脸男真的是人吗?】
【废弃疗养院遇邪,如果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不要回头!】
【真实照片!夜探示河最诡谲事件频发的堇里商场,传闻中1994年神秘连环失踪案。】
【……】
展熹承:“。”
……听这种东西助眠?
街角巷尾的降雨未歇,展熹承霎了霎眼,肃然起敬。
“厉皎。”展熹承轻手轻脚替厉皎拿掉耳机问,“这么晚了,你联系一下家里,今天就住在这里?”
“……不用。”厉皎薄薄的眼皮紧阖,也不知道是回答他,还是喃喃说梦话。
稍作思量,展熹承将厉皎抱到卧室床上。打扫完客厅,收到连姨发来的报平安微信。
【连芳:刚才病房护理站通知说你申请的额外床位批了,但还要患者身份证明跟监护人证件。】
【连芳:床位费能退,我看干脆让心心到老太太病房的看护床将就一晚,别多花这冤枉钱。】
展熹承心中一惑。
他什么时候跟病房护理站申请加床了?
目光探向卧室方向一枕黑甜的厉皎,呼吸极轻,脸腮压在袖口挤出一点温润弧度。展熹承福至心灵,简短跟连芳道了谢。
春日折返的寒潮在太阳升起前更加湿冷。
翌日清晨,厉皎醒来鼻腔先嗅到的是客厅遗留的柑橘皂香。
“咔嗒——”
厨房明亮,冒着边缘微焦的溏心蛋翻了个面。
展熹承微拢眼皮,偏着脸,侧颜更显出下颌线清晰鲜明,灰色卫衣袖子被随意推至肘间,露出的半截手臂线条紧实流畅。
”醒了?“听见声响,展熹承耳廓微动,偏过头,“浴巾衣服放在餐桌的椅子,都是新的。”
“……昨晚我在沙发睡着了?”厉皎眼皮半坠,刚起床,尾音不自觉懒懒地拖出。
展熹承看他这副恹恹欲睡难得不设防的神态,停顿了一下,才压着嘴角点头:“老房子淋浴条件不太好,热水器天一冷就不稳定,要是水温凉了告诉我,我去调。”
“……”
厉皎声线清涩地“哦”了声。
靠近后,才发现他浑身散发热水蒸腾过的湿气,明显刚洗过澡,发尾有几绺浅浅翘起。
还有愈加浓郁的苦橙柑香。
“早点在客厅餐桌。”展熹承将菠菜粥装进保温桶,领口处贴了块遮淤青的敷料,小臂血管在皮肤下微微隆起,“等会儿我要先去趟医院送病号餐,再转道去学校,你走的时候直接关门就行。”
市二院跟南菱一中就隔着两条街,骑车也就几分钟的距离。
餐桌搁着还在冒热气的生煎包、咸蛋黄粢饭团,以及一盒蜜瓜牛奶。
厉皎随意拿起蜜瓜牛奶,向空中轻轻一抛,稳当接住,又放回原位。
浴室笼罩着白茫茫的水雾,厉皎坐到餐桌边,肩窝锁骨的皮肤还残着点热气洗出的红痕。
正拿上自行车钥匙准备出门的展熹承脚步一停:“你不吹头发吗?”
“懒得吹。”厉皎随意擦了擦头发。
展熹承回身去了卫生间。
厉皎不紧不慢地拆开蜜瓜牛奶,清甜的乳液涌入口腔。
筷尖刚要夹起生煎包,厉皎身体蓦地一僵。
“不用吹风机会偏头疼的。”发热的掌心贴上耳垂,展熹承泰然自若地在厉皎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拿起风筒,热流忽远忽近地掠过。
发尾水珠坠到厉皎肩窝,他眼底泄出愕然,但很快恢复寻常,也没阻拦,只是后颈悄然绷紧。
“……你不是赶着去二院送餐吗?”
“来得及。”展熹承淡定道,“我车技还可以。”
厉皎:“。”
吹风机尾部嗡嗡轻震,展熹承手指插进半湿发根拨弄,就像在给刚洗过澡的小狗顺毛。
若有若无的温热柑橘香复又撞进厉皎鼻尖,像刚剥开的鲜橙,还裹带白瓤跟橘络的苦涩。
“谢谢。”展熹承突然说,“医院申请额外病床的费用我转给你了,记得收。”
厉皎略有点不自然地偏过脸:“你这人每天要说多少句谢谢?”
“没数过。”展熹承隐隐含着笑意,稍作沉吟,“要不你帮我记数?”
厉皎没搭理他。
搁在餐桌的手机蹦出班级群的微信提示。
展熹承腾出一只手点开,漫山遍野的哭天喊地。
【柏晓声:真不敢相信今天周一了。】
【梅扬:真不敢相信今天周一了。】
【霍真意:真不敢相信今天周一了。】
【阮理理:难道只有我们这种学渣才会如此痛恨周一,代表呢?教授呢?】
展熹承在班级群历来神出鬼没,鲜少参与插科打诨。
然而今天却相当给面子地应声而来。
【展熹承:在给小狗吹头发。】
【阮理理:?】
【霍真意:?】
【梅扬:代表你什么时候养狗了?!我怎么不知道!】
余光瞟到群聊对话框的厉皎:“……”
眼刀子冷冷飞过,展熹承一脸无辜:“你不是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吗?”
听他诡辩,厉皎齿间虚咬着吸管缓缓眯起眼梢。
“今天放学你有时间吗?”展熹承放下吹风机,“有事要说,方便见面吗?不会耽误你在宿舍宵禁前回去。”
厉皎斩钉截铁:“不方便。”
展熹承:“那吃蜜瓜鸡方便吗?”
厉皎斜觑了他一眼,没反驳。
展熹承当他默认了,压着嘴角的弧度:“有两个人我想给你介绍一下。”
*
傍晚天际拖曳薄粉色的云,南山老街浸过雨的地砖仿佛涂了层釉。
“嘶——”
梅扬摩挲着下巴凝视面前餐盘里的蜜瓜鸡,又望向站在打饭窗口的厉皎,狐疑地将心中不解说出口:“怎么感觉他的分量比我多好多。”
“你个饭桶。”霍真意小声让他闭嘴,“……现在重点难道不是代表为什么会突然约厉皎跟我们吃饭?”
“我也不知道啊,还说不能跟别人提起,可能就是上回集训一来二去关系熟了吧。”梅扬相当听话,声音压得极低道,“那换个话题,代表今天这么正式是要说什么?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霍真意也有些忐忑,想了想道:“总不能说他是重生的吧?”
暮色四合,街道路过形形色色的高中生,嬉笑打闹声此起彼伏,两侧糖水奶茶商铺围得水泄不通,飞掠的自行车溅起水洼一片积雨。
一墙之隔,收银台的电视显示屏播放着本地新闻。
“4月16日,江菱地区突遇强冷空气南下,南菱、仙桥,示河局部地区出现雨夹雪或冻雨,预计凌晨南菱气温将跌至2°C,部分城区出现花瓣结冰现象。
这是自1969年以来首次在4月中旬持续低温和冻雨天气,气象部门将其定性为“历史性返寒……”
展熹承语毕,面前的三人神态各异。
“咳、咳!”梅扬差点把自己呛死,爆发出剧烈咳嗽,“哈?!”
霍真意双手按住额头,面露担心:“……代表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梅扬赶紧猛点头:“真的,代表我记得你也不怎么看小说啊,怎么突然穿、穿越了还?”旋即又掰着手指头算,“而且不是,九年后哪一年来着?”
反倒是厉皎在愣怔须臾后,没开腔。
隔壁桌的客人手机播放着新闻视频。
“……今日傍晚,受罕见寒潮影响,南菱多地气温骤降,为近二十年来同期罕见低温,气象局发布黄色寒潮预警,并提醒市民注意防寒保暖。”
展熹承神态自若,只道:“吃完饭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话是对三个人说的,但展熹承的眼睛直直看向默然未语的厉皎。
视线在湿润的室内空气交锋,厉皎垂眼夹了块蜜瓜鸡,气定神闲地问:“去哪里?”
淡定得就像刚才展熹承说的并非是他来自九年后的未来,而是今日天气不错。
展熹承莞尔一笑:“孤湖公园。”
厉皎又问:“去干什么?赏夜景吗?”
“答对了。”展熹承说,“看你没见过的孤湖。”
晚间七点四十四分,湖畔拱桥。
工作日晚上的孤湖更是行人寥寥,只能零星遇见附近闲适的居民踱步遛狗。恰逢突发降温寒潮,老城区地下电缆受损停电,园内更显幽静寂寥。
“这就是你说的没见过的孤湖?”厉皎环视四下因停电偃旗息鼓的路灯,切实评价,“挺黑的。”
展熹承预估了一下时间,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纠正道:“是粉色的。”
厉皎眉梢轻抬。
梅扬跟霍真意也不明所以地脑袋探向桥下的湖水。
梅扬怀疑自我道:“真真,我是瞎了吗?”
霍真意眼珠子都快瞪出去:“应该不能我们两个一起瞎……恩?”
狭窄拐道的轻柔涡流水声潺潺,手电筒灯光在湖面反射出粼粼波光,先是近乎于漆黑的蓝幽幽,倏地一抹暗调的淡粉色撞入眼帘。
愈来愈多。
眨眼间缀满成簇的淡粉色垂枝梅碎花绵延湖面。
厉皎呼吸一凝。
另外两人更是目瞪口呆。
“公园作业的清扫车,转弯进下坡口时紧急刹车。”展熹承示意他们看停在拐道的清扫车,虚惊一场慌忙下车的司机挠了挠后脑勺,眼睁睁看着花袋从未封好的后斗一股脑全倾倒进了湖里。
尾音刚落,薄薄细雪悄无声息地坠在厉皎的鼻尖。
不远处路过的行人纷纷掏出手机拍照惊叹。
“下雪了?!”
“这都四月份了,我说怎么今天冻成这样。”
人在经历出乎意料的情绪波动时,大脑会像迅速按下快门形成闪光灯记忆,将本可能会遗忘的细枝末节都镌刻得异常清晰长远。
孤湖公园清扫车这则无伤大雅的事故正好被来拍夜景的摄影师记录,一连在多个社交平台刷屏了好几天。
但展熹承记得这天不是因为花,而是因为下雪了。
上一次南菱四月的倒春雪,还是他跟厉皎都未出生的很多很多年前。
目光在春夜的落雪中轻轻交错,展熹承偏了偏头,问厉皎:“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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