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仙桥市局。
闻讯赶来的学校领导跟家长将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反倒是这帮惹出事端的学生被暂且安排在休息室,避开闻着味追新闻的媒体记者。
玻璃门外嘈杂喧嚷,休息室内的茶几摆着几瓶未拧开的矿泉水,气氛反倒俨然一派悠然。
“什么叫真正的寒心?”郑西园托着冰袋敷脸,怒不可遏得在昏迷边缘,“这就叫真正的寒心!你们怎么不等我人都硬了再去找我?”
自然观察社团的其他成员纷纷众星拱月地给他扇风灭火。
“您老消消气,这不警察一来我们就想起来了!”
“人在紧急时刻大脑空白是很常见的,真不是故意把你忘记……”
“明鉴啊明鉴,我等绝无二心……操!我发的疗养院逃亡视频点击量已经二十万了,你们快看!”
一群人又一窝蜂地凑到手机屏幕前观摩不断攀升的数字,嬉笑打趣。
“真的假的?”
“牛逼啊……”
“操,这还不赶紧趁热打铁接个商单?”
郑西园:“……”
完全被这群不靠谱的成员气得七窍生烟。
他扭头白眼翻到一半,只见陈惟竞跟温祺都坐在原地没去凑热闹。陈惟竞还则罢了,他向来很有莫名其妙的偶像包袱,温祺这种活泼性格就显得反常了。
“你们两个没事吧?”郑西园问。
温祺神色复杂,眼底分明是一阵后怕,嘴角却又鬼使神差地咧出点笑意,自言自语道:“……有点太帅了吧。”
郑西园缓缓朝后仰了仰脑袋,退开几厘米:“什么?”
回过神来,温祺耳尖泛起一抹红,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说:“你知道那个流浪汉是怎么被制服的吗?”
先前在仁安疗养院郑西园首当其冲,缓过劲儿来光顾着气闷了,并不清楚来龙去脉。
温祺简单挑了重点说。
听罢郑西园反应跟其他人如出一辙地“操”了声,对展熹承那狠劲利落的一棍子肃然起敬,对厉皎毫无顾忌掀开那块神像上诡异的红布则是另一种难言的钦佩。
“哎,不是说他也是个学霸吗?”郑西园咂舌,胳膊怼了怼一旁的陈惟竞,“文武兼修啊?”
陈惟竞脸色别扭地一语不发,顿了顿,才颇为挫败地不情不愿道:“……不清楚。”
听他们提起这茬,其余人惊险逃脱的记忆也复又浮现,叽叽喳喳地一茬接一茬地插话:“真的,那哥们当时简直天神下凡!下次能不能让他再跟咱们一起?”
“都撞见死人了”,陈惟竞没好气地冷冷道,“还有下次呢?”
说话的另一人哑然愣了愣,后知后觉地磕绊了一下:“……你是说那具人体骨架?肯定是假的吧,不至于……那么巧吧?”
声音却愈来愈小。
休息室外,市局大厅人潮如浪。
做完笔录出来的沈楷言在人群中四下梭巡一番,终于瞄见站在热饮机旁的展熹承跟厉皎。
正要招手,却见门口踏进一位英挺儒雅的高挑男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修身挺括的西装剪裁衬出养尊处优的气质。
沈楷言眼尖口快,连忙喊了声:“庭哥!”
伸手去拿纸杯的厉皎手腕绷紧,动作刚一滞,热饮机出水口的防烫板就“啪”地弹了回来。
还没反应,展熹承已经一手扶住那块透明塑料挡板,稍稍俯身道:“小心。”
热水流进纸杯,蒸汽腾起,雾气打在厉皎的指节上,轮廓越发分明。
厉庭深走近几步,跟沈楷言颔首致意,笑了笑道:“看见厉皎了吗?”
“我刚才也找他呢,就在休息区那里。”沈楷言一指不远处的热饮机,暗道厉庭深作为长兄如父,不知该说是心态不一般还是对弟弟过于溺爱,这种时候脸上也完全不见愠色。
正说着,厉皎已经捧着热饮主动走了过来,睫毛蜻蜓振翅般颤动了一下,轻声叫了句“哥”。
厉庭深将手中设计包装淡雅精致的甜品递过去:“看你的脸色,饿了吧?买了点你喜欢的口味,先对付着吃点,别低血糖。”
“新朋友也在啊。”厉庭深又看向展熹承,一副失算的表情无奈道,“早知道多买点了,下次有机会来家里做客再好好请你们吃一顿。”
展熹承一如既往应对得当,莞尔:“您客气了。”
沈楷言则心思已然飘到香气四溢的蜜瓜慕斯蛋糕,点头如捣蒜。
临走前,厉庭深摸了摸厉皎耳后的碎发:“行,那你先去跟其他同学休息,我们家长还有手续要办,等会儿来接你。”
市局大厅右侧的值班台前,仙桥外国语的校方代表正焦头烂额地协助登记,一边安抚,一边低声确认学生名单。
厉庭深在登记表上签了字,言谈礼貌地抱歉道:“请问什么时候能接孩子回家?”
值班警官忙中有序地逐一核对家长身份:“涉及到刑事现场,得按程序登记备案,确认完就可以带人离开了。”
走廊尽头,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值班警员抬眼望见身穿皮衣夹克的男人,立即挺直背打了声招呼“:梁队!”
刑警支队长梁执点了点头。
听见动静,正等候的几位家长跟校方代表目光齐齐投去。梁执视线扫过人群,语气温和却有压迫感:“诸位久等了。学生们的笔录都已经完成,情况我们也核实过,没有涉及违法行为,请大家放心。”
他说话中气十足,字字清晰:“不过,这类废弃建筑本身就存在严重安全隐患,时常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出没,擅自进入极易引发意外。今晚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也也不得不提醒诸位,安全教育不能掉以轻心。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长,都有责任在这方面多上一道锁。”
话音甫落,校方代表已抢先点头,脸上堆满笑意:“是是是,我们学校一向高度重视学生的行为规范跟安全意识,每学期都会开展主题班会和讲座,老师们平时也非常严格。其实……学生们大多数时候都特别自律,低调谨慎。这次确实是个突发状况,事后我们也会彻底排查,加强管理!”
另一位家长紧跟着附和应声道:“确实,孩子平常还是很听话的,从不惹麻烦。”
厉庭深也适时开口:“这次实在是辛苦你们了,回头我也会认真地让孩子知错改正,不会再犯。”
气氛刚稍松弛,一名网安支队警员悄然凑近,低声一句:“……梁队,下午郊区海边疗养院的视频,有学生传网上去了,现在热度飞涨!”
梁队长眉峰轻蹙,眼角一抽:“……”
校方代表:“……”
在场所有家长:“……”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这场闹剧才终于落下帷幕。
展熹承没有家长来接,幸好年龄过线,可以本人签字自行离开。
众人在市局门口陆陆续续地分道扬镳。
秾蓝的夜幕晕染着沥青街道的潮湿,厉皎拉开铂银色宾利飞驰的后座车门,回头飞快地朝路边的展熹承做了个口型。
“别忘了。”
展熹承轻轻点了下头,目送此起彼伏的车流碾过路面。
说不上为什么。
厉庭深是否真的谋杀过好友还未可知,站在外人的角度,明面上看他对厉皎完全是一副完美哥哥的做派。
但展熹承心下就是本能地涌出不好的预感。
平心而论,展熹承是典型只对个人喜好辐射范围爱恨分明的人,大多数人他连反感都没有兴趣,这也是为什么日后出道成为演员后每每深陷舆论风暴,他都鲜少出现强烈的情绪波动,常被经纪人说从脸到心脏,各方面都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子。
但展熹承第一面就确定,自己对厉庭深全无好感。
买完车票,距离高铁发车时间还有余裕,展熹承指尖捏着口袋里管弦乐团排练室的柜子钥匙,舌尖在口腔里扫过一圈,最终顶在左侧颊内,无意识地偏头闻了下领口厉皎香水残留的清涩松香味。
好似安神静心的特效药,展熹承略显躁动的情绪瞬间平复下来。
接着他心想,果然不是俄尔普斯。
是接骨木。
舟车劳顿折腾回南菱,展熹承的共享单车还没拐进夜晚间明亮的南山老街路口,就忍不住单手握车把,给厉皎发去一条微信。
【白鲸:到家了吗?】
穿过春夜咸甜清香的蒸汽,展熹承沿窄巷折进老街,刹车长腿一点地停在道边,低头滑动手机屏幕,微信图标沉默得一潭死水。
厉皎迟迟未回复。
展熹承手指不断地点开,又退出,心想厉皎也许是刚回家,还没来得及看消息。
想了想,他又发了条微信。
【白鲸:不会忘的。】
两侧餐馆黄胧胧的光打在展熹承的侧脸,刚揭开蒸笼,热气扑地往上冒,汤光在竹屉里一闪一闪,另一端的生煎锅边泛着焦香,葱末细碎。
几个外卖员站在夜宵店的玻璃门外等出餐,见展熹承这架势还以为他也是同行。
又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动静。
其实展熹承完全可以回家之后再查看消息动态,可越等越急迫,越急迫就越下意识地像是被困在方寸之地,非得杵在原地等到这一声回音才肯罢休。
然而展熹承没想到的是,三天过去厉皎都没有回复,甚至没有来学校。
*
海岸线的车水马龙一路行进破开薄雾,穿过城市中心霓虹灯流光溢彩的密林楼宇,沿着地势朝上的宽阔路面,银色宾利飞驰驶入一片植被蓊郁的海景别墅区。
餐厅里,暖白的灯光均匀地撒下,洇在木质桌面与瓷质餐具边沿,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一层柔光。热气自盘中升腾,蒸出一层氤氲,将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笼罩在朦胧的温馨。
“厉皎,你在听吗?”
餐桌对面坐着的男人面色语气温柔无害。
厉庭深随手搁下手中裹满血肉碎屑的厨房刀,缓缓走近:“哥哥说话,你要认真听啊。”
血腥味。
令人作呕的动物死掉的气味。
尸体被插在餐桌正中央的褐色小狗,眼珠爆裂,金属刀刃从颅骨穿透将肢体扭曲成奇怪的形状,碎肉与骨茬混杂着内脏渗出,堆在洁白瓷盘中。
“嗯?”厉庭深浸透腥臭鲜血的双手捧住厉皎的脸,乌木般湿润的黑色眼珠迟缓地重新对焦。
“知道你很喜欢它,总是时不时去绣球花坛偷偷给它喂吃的,还带去宠物医院做了绝育。”
“本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找个时间正式让它跟我们一起生活。”
“但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不懂事的行为,真的很让哥哥失望。”
“所以为了你好,为了你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我只能先取消这份‘礼物’了。”
黏稠的血液跟骨肉残肢碾在厉皎惨白的侧脸,触感软腻,湿热的气息贴着额角响起,仿佛蛇信嘶嘶滑过。
“怎么不说话”,厉庭深低头温声道,“生气啦?”
厉皎缓缓抬起下巴,动了动嘴唇,鲜血顺着舌尖吞咽回翻江倒海的胃里。
眼前的光线在视网膜上炸开一团杂色噪点,迷乱的人形影子从天花板倒悬而下,趴伏在他瞳孔里,肢体像断裂的提线人偶,在呼吸间抽搐轻颤,仿佛下一秒就会一头栽进他大脑深处。
“本来我就一直担心你身边的学习环境太混乱,考虑要不要让你转学,经过这次的意外,看来你身边不守规矩没家教的同学不止一个人。”厉庭深指腹摩擦着他的脸腮,喃喃道,“爸爸妈妈走了之后,我们就是唯一的亲人了。”
厉皎霎了霎眼,被迫与之对视。
“所以,如果你不听哥哥的话”,厉庭深轻声笑了下,一字一顿道,“我真的……会很伤心的。”
好似有活物在腹部搅动。
厉皎耳朵嗡鸣作响,酸液烧得胃壁撕裂生疼,强烈的呕吐感涌到喉咙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因为死狗强烈的血臭味,还是因为他的哥哥,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尤其是最近,哥哥碰到了很多麻烦的事情。”厉庭深指节重重地碾在他的颧骨,捏得掌心的脸颊本能地发颤,“这种情况,你更不应该惹我生气了,对吧?”
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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