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熹承第一次听见厉皎的名字是在高一下学期。
几个小时后,对方跟他告白了。
冬末白昼渐长,丝丝缕缕的寒意却尚未消融。
监督九班早自习的是个新来的年轻实习老师,脸皮薄,压不住学生,刚开学空气里都还弥留着假期的懈怠,迟到的学生陆陆续续一踏进教室,就听大喇叭柏晓声四处号外。
有个转校生入学测验刷新了展熹承的记录。
“你再说一遍,比代表还高三分?”体育委员蒋蕊震撼得无以加复,“这还是人类吗?”
柏晓声一拍胸脯:“千真万确,就说牛不牛逼吧?年级主任把他分到南区一班了,你们是没看见,昨天开学典礼‘比格’从我旁边路过的时候心花怒放笑得我头皮发麻……”
“比格”姓毕名葛,教物理,年近四十不惑,为人性情火爆成天斗志昂扬,教学业绩在年级里跟展熹承他们班总是笑眯眯的老叶分庭抗礼。
“叫什么名字?等下回月考前我拜完代表,再去拜一拜他。”阮理理边给霍真意算塔罗牌,边不忘计划临时抱佛脚。
“哎哎哎,给香火钱了吗?就拜。”听阮理理这么凑热闹,一旁的梅扬有点不乐意了,插嘴道,“太夸张了吧,入学测验而已,下次月考肯定还是代表年级第一。”
“早读时间,都小点声。”进门值班的实习老师摸鱼精神不输台下的学生,象征性敲了敲讲台后继续刷手机提神。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咔哒”一声被人推开,夹杂着篮球落在地面的清脆撞击。
门外几个男生鱼贯而入。
“老师,不好意思来迟了,篮球队训练有同学扭伤,我们刚送他去完医务室。”为首的左洋嬉皮笑脸,“特殊情况,今天就别扣纪律分了呗。”
值班老师看向被八抬大轿托着的男生,心里门清儿,调侃道:“伤势这么重还坚持来上课?”接着便让他们回座位,却没答应这刺头的要求。
“嗐,他皮糙肉厚。”左洋右手转着篮球,见状还要软磨硬泡。
“别贫了。”
身后的高挑男生懒洋洋地说。
右手腕骨戴着运动手表,似乎还隐隐带笑,但左洋立刻收声不再多言乖乖滚回自己的座位。
背着斜跨运动书包进门的展熹承身形挺拔,领口微敞,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垂着,略带倦意地闲庭信步走到后排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教室众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他身上。
早自习结束铃响起,展熹承身边顿时围聚了一群人。
柏晓声最先凑过来:“代表,你听没听说南区那个转校生?刷新了你的分数!”
“没有。”展熹承相当淡定地在书包一阵翻找。
梅扬立刻来劲儿了:“看看咱们代表这精神,课间也要争分夺秒不放过一分一毫。”
展熹承旋即翻出了便利店员工福利,两枚临期饭团,一个黑芝麻白糖甜口,一个咸蛋黄鸡肉咸口。
梅扬:“……”
柏晓声连忙给展熹承抖搂出一堆独家消息。
“多少分?还在管弦乐团拉大提琴?”同样消息落后的左洋眼角直抽,“这也是人类?”
不放过一分一毫食物的展熹承咀嚼着饭团,不紧不慢地吃完了才抽空问:“叫什么名字?转学生。”
柏晓声说了两个读音,展熹承还没来得及问具体怎么写,一向提前上岗的数学老头就夹着电脑教案进教室了。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午休时间前的最后一节课,语文老师讲解分析拓展文章:“‘皎厉’这个词,在古文里并不多见,但每次出现都很有意思,能形容品性清高冷傲,也能形容文章锋利内敛,还有比如明代刘元卿写某地一个士人时说他‘英迈皎厉’,意思是这个人年轻气盛,气质清峻又性格带锋。可以理解成那种——看起来不好亲近,但就会让人记住的气场。”
“那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怎么使用的呢?她拿来形容景物,‘日光熹微,月色皎厉’,”语文老师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眉毛微挑笑了下:“哎,对了,一班有个新来的转学生,名字就是这个词反过来……”
正说着,语文老师目光落在后排的展熹承,灵光一闪抬手指了指他:“才发现,这句话正好是你们两个的名字合在一起。”
教室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有人“啊?”了声回头张望,零零碎碎的低声议论冒出来:“谁啊,转学生?”
这一个上午还没结束,展熹承就被迫三番五次地听见厉皎的名字。
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要说展熹承毫无好奇是不可能的,但也仅仅是好奇。
哪怕都在同一所高中,南区北区的教学楼沿街而分,展熹承十天半个月跟对方不碰面才是常见概率。
事实也确实如此。
接连几天,展熹承都没见过厉皎。
直到周五放学,寒潮复而折返,教学楼前的台阶跟操场都被积雪覆了一层薄薄的白。
自行车棚旁的银杏树枝头压着碎雪,仿佛涂了层结晶盐霜。
展熹承掏出自行车钥匙,脑子里思索着这周的生活费,锁芯卡了两下还没扭开,他垂眼去看,身后一阵风声急促逼近。
刚要回头,展熹承就被撞得往旁边一偏,被来人扑倒在松软的雪地。
裹带雪粒的冷气钻进领口,一瞬间像被冰水淋了一脖子,展熹承手臂撑地,刚想翻身站起来,却发现对方脑袋死死埋在自己胸口,两条胳膊紧紧环着他的后颈,不容自己动弹分毫。
“同学?”展熹承眉心稍蹙,察觉到对方在哭。
一点微弱的震动从胸腔传过来,雪天的气味贴着皮肤,展熹承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下一秒,湿润顺着校服衬衫领口淌进脖颈。
“……”
展熹承僵了几秒,没有强硬地推开起身,只是侧了侧头,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来,没说话,直接伸进对方的脖颈与发间,掌心扣住后脑勺,将那颗发旋乌黑蓬松的脑袋从自己胸口抬了起来。
对方睫毛上沾了雪末,鼻尖泛红,呼吸间湿气翻涌,像是禁锢了一整个冬天的情绪此刻终于如释重负地看了展熹承一眼。
就这一眼,展熹承恍惚间被震了一下。
就好像已经在另一段时间中看着自己死过一次。
“……同学,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展熹承怔愣片刻,不自觉又放软了点语调。
良久,对方终于艰涩地开口。
“展熹承。”
“……你认识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
展熹承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啊?”
一瞬间他思索起附近的医院有没有精神科住院部,或者走失智力障碍人群的寻人启事,但对方身上又的确穿着南菱一中的校服。况且长得这么漂亮的傻子,谁见过都肯定有印象。
“我叫厉皎。”冰凉的指尖蜷在长长的校服袖口,厉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展熹承说,“是你未来的男朋友。”
没等展熹承作出反应,厉皎就手指扣在他侧颊,仿佛手捧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似的凑近,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展熹承大脑“噔”地声空了一拍。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濡湿嘴唇急促地贴在展熹承的下颌跟眼尾,厉皎胸口微伏,起先还是绵长黏腻的轻啄,湿热又执拗的亲吻一遍又一遍地落下来,像一只不肯松口的小狗,水汽好似滚烫岩浆,烧得躺在雪地里的展熹承喉咙一紧,浑身瞬间炸开一层燥意。
呼吸打着旋贴在展熹承脖颈落下带出细密战栗,好似水汽缠着骨头往外蒸,因而皮肤都被煮软了,以至于他一时不敢用力推开。
“等一下——”
绵长呼吸丝丝密密地交融,展熹承喘了口粗气,喉结滚动,掌心攥着骨节分明的肩角,拽开那一团沾着热气的呼吸:“你搞错人了吧?”
然而厉皎压根不听他,俯身立刻又重重撞上去,唇角嗑在展熹承的犬齿,晕染出一片腥甜,
似乎对展熹承的推拒相当不满,面浮愠色地轻哼了声,眼睫振颤阖上,伸出粉红的舌尖探进□□,啄吻变成动物式的舔咬
展熹承绷着腰,整个人从下腹一路烧到舌根。
后颈泛起头皮发麻的快感。
犹如深陷一池尚未凝固的松脂琥珀,热流缓慢包裹四肢,呼吸也沉进灼烫密封的雪光。
察觉到某种生理性的胀热,展熹承终于忍无可忍地蹙着眉心,猛地撑起半身,抬手一把钳住厉皎的后颈,身体一沉一翻,反手将人压回雪地,膝盖死死顶在他腰侧。
“……我说,你搞错人了。”呼出的白雾在唇齿间来回打转,展熹承收敛了挂在脸上的温柔,居高临下地俯视仰躺着的厉皎,“这句话很难理解吗?”
厉皎手腕被并扣着反剪在头顶上方,校服领口因为刚才的推拉敞开,露出凹陷雪白的锁骨,皮肤在寒气里浮着一层被体温热蒸过的血色,下颌扬起,眼神毫无闪躲地望着展熹承。
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跟嬉笑从不远处传来,展熹承轻吁一口气,松开手利落起身拍了拍校服外套的雪絮,趁着还没被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拧眉眯了眯眼梢。
只不过本该面露不悦的警告,话到嘴边,视线落在厉皎弧线钩子似的上目线,说不清意味地掌骨绷紧,折了下指关节,拧了拧眉心撂了句:“……下不为例,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覆雪渐厚,操场跟沿街道路的花坛陆陆续续堆起了张牙舞爪的雪人。
隔周清早,展熹承刚踏进校门口,便察觉到沿途四面八方涌来的注目礼格外热烈。
走到教学楼,展熹承终于后知后觉地打开班级微信群,迎面蹦出昨晚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
还没往上翻聊天记录,九班沿走廊的窗户就“哗啦”一声推开,囫囵挤出好几颗脑袋异口同声:“代表,你把那个转学生厉皎按在地上打了?!”
“听说脑浆都打出来了!”
展熹承:“……”
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这个谣言版本。
由于内容过于离谱,展熹承懒得多搭理,撩开眼皮诚恳建议道:“你们几个先找找自己的脑浆行吗?”
只不过展熹承没想的是,傍晚放学,自行车棚又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侧颜鼻梁窄直,尖下巴窝在深灰色的马海毛围巾,听见运动鞋底踩在雪层的“嘎吱”细响,似乎早有预料来人是谁地扭头。
厉皎抱着一只缩在怀里的巧克力色花纹小狗,冷沉乌木色的眼睛眨了眨道:“它刚才跑太急,好像崴到脚了。”
“所以?”展熹承眼风凌厉一扫,略略挑眉,觉得这人实在是很不听话。
“所以你载我们。”厉皎坐在展熹承的自行车后座,抓起打着瞌睡的博美爪子朝展熹承挥了挥,“去宠物医院,可以吗?”
毫不心虚的得寸进尺。
这回展熹承是真有点冒火了,垂眸冷了冷语气,只是神色仍旧平静:“我昨天说的话你是哪个字听不懂?”
“不管是什么人,都别出现在你面前。”厉皎一点不怵,“它是小狗,所以不算。”
展熹承被他的强词夺理气笑了,手臂撑在栏杆,吸了口气倾身缓缓问:“那你呢,也是小狗?”
怀里的小狗被声响吵醒,泪痕横亘在眼角下发红打结的毛发,懵懵地左右张望。
厉皎咬了下嘴角结了薄薄血痂的嘴唇,勾勒上挑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专注,一寸不偏地看着展熹承说:“如果你觉得是,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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