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熹承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游戏里的可攻略角色。
玩家厉皎显然对他使用了不可抗力的道具,否则难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轻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太阳雨天光斜落的金芒穿过城市楼宇,一路绵延至郊区的海岸线别墅区,蓊郁绿植成列错落。
“汪……汪、汪……”
消毒水跟香波的青柑甜味温热地沁在鼻息间。
展熹承垂眼一撩,怀里的人撑开眼帘,烧得不轻以至于面颊跟唇色都泛红得发湿,像是失去思考能力地梦游望着他。
接着抬手,用力一捏展熹承的侧颊。
绕开在脚边打转小狗的展熹承:“……”
“疼吗?”厉皎呼吸带着滚烫热气问。
展熹承将人放到沙发上,一张俊脸被扯得有点滑稽:“你猜。”
厉皎松开手,眼神迷朦地“哦”了声:“不是做梦啊。”
展熹承:“……”
“……等等。”过了几秒,厉皎手臂无力地撑在沙发上,睡衣领口湿透着紧贴锁骨,后知后觉问,“你是撬开门锁进来的吗?”
展熹承捡起木地板滚落的水杯搁到茶几,稍稍俯身,很是钦佩道:“那倒不必,因为你压根没关门。”
消化半天展熹承说的话,厉皎声线又软又闷地鼻音浓重道:“可能拿完退烧药外卖忘了……”
……这已经不是神经大条能形容了。
闻着隐约不知从哪散发出的金属腥味,展熹承以防万一道:“你还有什么忘了吗?”
他也就是顺口一问,没想到厉皎用手背擦了擦刚才被博美犬舔湿的下颌,迷迷瞪瞪地一指厨房方向:“我刚才好像在熬汤,你饿了的话可以喝……”
下一秒,一阵异响“哐”地从厨房爆发出,吓得蹭在沙发边角的博美犬直炸毛。
展熹承眉头一皱,连忙大步过去拉开厨房门。
只见锅盖被蒸汽掀开窜到岛台,咕哝冒着泡的海鲜汤浓稠焦黑,活像一锅匠心手作的剧毒魔药,看得展熹承眼角一跳,内心婉拒了刚才厉皎的品尝邀请。
关火断电,开窗通风。
做完这一切确定没有危险,展熹承才放心地离开厨房。
客厅临海一侧是整面玻璃幕墙,阳光倾泄在大理石地面,羊毛地毯中间歪着一只倒下的落地灯,灯罩磕裂,金属杆斜撑在沙发边,原本摆在餐边柜的花瓶也成了满地的细碎瓷渣,隐隐露出几个被砸碎的监控摄像头。
展熹承眉心稍蹙,显然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家庭战争。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厉皎又昏昏沉沉地一头栽倒滚落到绒面地毯。
展熹承将人重新抱回沙发,转身没走两步。
身后又是“轱辘”一声,厉皎肩膀一歪从沙发边沿滑了下去。
捡起来。
“扑通——”
翻身整个人又跌进地毯。
……再捡。
“咚!”
这回肩胛骨直接磕在茶几角,厉皎头晕眼花地发出低低一声轻哼:“啊……”
“……”
展熹承无可奈何地捏了捏鼻梁骨,彻底举手投降。
等退烧药嗜睡作用过去,已经是大约两个小时后。
“好饿……”厉皎声音又轻又飘,完全是意识模糊刚睡醒的小兽,全凭本能行事,还没睁眼就先无意识发出黏软的要求,“我熬的汤呢?”
“倒掉了,我还不想成为投毒案嫌疑人。”守在沙发边的展熹承指尖操作游刃有余,三言两语间不紧不慢地给了对面一击绝杀。关掉游戏结算画面,他起身倒了杯水塞到厉皎手里,“你多久没吃饭了?”
闹了一通总算神志清醒的厉皎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道:“忘了,有几顿吧。”
展熹承觉得这个计数着实微妙,上至三天下至两顿,但不论是饿了几顿,高烧不退的状态下这么不吃饭晕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那我现在给你订份外卖。”展熹承道。
“……不想吃外面的东西。”厉皎兴致缺缺地摇头,自然而然地使唤起他,“冰箱里有速冻煎饺。”
展熹承也无意跟病号计较,打开冰箱冷冻柜,顺口道:“不吃葱姜蒜韭菜芹菜对吧?”意识到暴露出自己对厉皎饮食习惯的了解,展熹承略一停顿,佯装无事发生地挑了袋鸡蛋虾仁馅煎饺,又拿了点绿叶蔬菜。
厨房水声断断续续,展熹承背对着灶台切菜,袖口挽到手肘,刀锋擦着砧板轻响,前臂肌肉随动作绷起一条清晰的线。
海岸潮汐叠映在客厅的玻璃幕墙,博美犬好奇地满屋子乱跑闲逛,厉皎趴在餐桌,看着展熹承将煎饺跟香菇菜心端来。
吃了点东西,厉皎脸上立竿见影地多了层血色,眼神也逐渐清明,主动说:“你不问我家里怎么了?”
展熹承坐在餐桌对面,单手支颐想了想说:“你跟你哥吵架了?”
要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只是展熹承向来比多数同龄人更有边界感,厉皎不开这个话头,他就绝不挑明发问。
厉皎没否认。
展熹承又道:“你哥一直不在家吗?”
“嗯。”厉皎夹起青菜细嚼慢咽,“可能暴毙了。”
展熹承差点被空气呛到。
“开个玩笑。”厉皎眨了眨眼睛,皮肤显出一种高烧灼烫后的薄红,语气浑不在意道,“祸害遗千年,我哥好得很,他去外地出差了。”
指间筷子一顿,厉皎抬眼话锋忽转,“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刚才展熹承跳过双亲直接默认厉庭深的监护人身份,自然没瞒过厉皎。听见他这么说,倒也没遮遮掩掩,坦然道:“开学那天在自行车棚。”只是话说半道,拐了个弯狐疑着猜测道,“……所以你最近的行为,跟当时在殡仪馆你把我衣服哭湿了有关系吗?”
几年前,展明宇曾经短暂在郊区殡仪馆当过清洁工,但此人的好吃懒做眼高手低深入骨髓,没干多久又一头扎进网赌。起初他小赢了一把,赌运很是蒸蒸日上了一阵子,不仅春风得意地把工作辞了,连带着对展熹承跟展心安的态度都显得初具人形了不少。
那段时间展熹承耳根子终于能清净点,不用再听展明宇骂光鲜亮丽的大明星,骂素未谋面的有钱人,骂兢兢业业的街坊四邻,骂跟他离婚远走高飞的谈莺,全世界谁比他活得更有个人样,展明宇都得骂上两句。
然而对于赌鬼,赢才是输的开始。
没过多久展明宇就将手头的钱输了精光,某个雨天,展熹承突发奇想能不能回到殡仪馆的员工宿舍住,也许他可以当勤杂工,或者值班保安,总之只要不在家哪里都好。
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自然落空了。
淡银色雨幕珠帘似的丝丝缕缕坠在殡仪馆湿绿的草丛,展熹承失落地从殡仪馆办公楼走出来准备回家,迎面却被满目的高级轿车跟身着体面正装的吊唁者震住了,死亡似乎也因庄严的仪式感烘托得愈加郑重,与之相比,记忆里奶奶爷爷的去世显得轻盈又对世间无足轻重。
人潮与哀伤汹涌流淌,展熹承举着雨伞不知不觉被挤向临近焚烧炉庭院的小径。
接着他在花坛边看见了一道身影。
鬼使神差的,展熹承走过去将手中的雨伞向前倾过。
“淋雨会发烧的。”
“……”
雨伞“啪嗒”掉在水泥地面。
展熹承手足无措地僵硬着四肢,一时难以分辨落在肩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只知道,如果难过可以计算,此刻浑身湿透伏在他肩头颤抖的人,比刚才所有人的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于是十二岁的展熹承,紧紧搂住了十二岁的厉皎。
当时他万万没想到,再见面,对方竟然是如出一辙地扑到他怀里抽噎着无声流泪。
回忆飞速掠过,展熹承不自觉又缓了缓语气,温声说:“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父母……去世的事情。”
“什么?”厉皎脑子里过了遍他的话,相当平静地斜睨了一眼,“你也发烧了?”
展熹承倒也不生气,只轻笑了声:“那是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因为喜欢你啊。”厉皎放下筷子喝了口水,不慌不忙地说,“除了‘喜欢’,还有别的理由吗?”
将告白说得宛如早午晚安。
过于自然而然,可偏偏又不合逻辑得让展熹承全然无法信服,除了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他跟厉皎半点交集都没有。
更遑论当时他分明听见厉皎情绪起伏模模糊糊地说了诸如“记得”之类的话。
听起来不是恶作剧,就是认错人了。
半晌,展熹承说不上心下涌起的暗流情绪究竟是什么,淡淡撂下一句:“随便你怎么说吧,便利店餐馆你作为顾客也有来去自由的权利,但是之前的……事情,再有下次,我真的会生气。”
他起身往门外走,脚步刚抬起,又复而折返,手臂一伸也用力捏了捏对面正月水年糕似的脸腮。
厉皎:“?”
展熹承眼梢微眯,幽幽道:“礼尚往来。”
不料厉皎丝毫没有炸毛的迹象,只是鼓着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扬起下巴望向展熹承,想了想,“噗嗤”一声笑出嘴角的梨涡。
“展熹承。”厉皎缓缓靠近了点距离,好似一只抓到把柄的坏心眼狐狸犬,好整以暇地盯着他轻声道,“再有下次的话,你生气了会怎么样?”
话刚说完,厉皎就倾身毫无预兆地贴近,嘴唇擦过,湿漉漉的触感蜻蜓点水地落在展熹承脸侧,留下一戳尖尖的齿印,飞快地亲完就退开半步。
展熹承微微怔愣,耳朵霎时烧起比上一次更灼烈的热意。
眼底倒映出厉皎唇角略带狡黠的弧度,轻缓不急道:“也是礼尚往来?或者,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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