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杂沓的余音回荡在宿舍楼走廊尽头，风呼啸着从玻璃窗的缝隙簌簌刮过。展熹承一个箭步追上去，三两步冲到四层的楼梯口。
午后的日光“唰”地洒在光明几净的地砖，展熹承转过拐角，迎面险些跟两道身影撞个正着，他连忙刹车，一个踉跄快速侧身避开。
“我操！”陈惟竞瞪大眼睛猛地跳起来。
旁边的宣河京也吓得后退两步，面露迷惑道：“……咦，展熹承你也住校吗？”
“借过。”展熹承迅速扫了一眼对方，步伐却没有丝毫停顿，觑了正门方向空空如也的便直接转身追到宿舍楼侧门外。
微风轻拂的操场虫鸣翛翛，展熹承轻喘了几口气，胸膛轻微起伏，远眺前方三三两两嬉笑打闹的学生。
没有谁看起来像是刚才鬼鬼祟祟留下死猫的嫌疑人。
不一会儿，厉皎也抱着纸箱紧跟着追了过来。
“没赶上。”展熹承摇摇头。
两人无声地目光交汇，厉皎呼吸微微急促，嘴唇翕张，正欲开口却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
“他怎么会在这儿？”缓过神来的陈惟竞满脸不可思议地走近几步，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满。
烈日晒得厉皎雪白薄透的眼皮近乎成了半透明，他眯了眯眼睛，额角沁出细小的汗珠，先没搭理陈惟竞，将展熹承的卫衣外套扔过去才说：“这话应该问你吧？”
眼前漆黑一片，展熹承从脑袋顶扒拉下天女散花的外套，线条手臂肌理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嘴角绽开一个不经意的弧度道：“嗯……谢谢你的贴心。”
见状陈惟竞皱了皱眉，先偏头跟厉皎闷声道：“我刚去小礼堂，这不管弦乐团说你回宿舍了，我才过来。”说完立刻变脸面露凶光地盯着表情人畜无害的展熹承。
而展熹承相当不给面子，气定神闲地穿上外套后，不动声色挡在厉皎跟前。
这个动作在陈惟竞眼里完全是肆无忌惮的挑衅，索性更不客气地呛声：“怎么又是你缠着厉皎？”
眼看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触即发，宣河京连忙咳了咳嗓子，抢先道：“前段时间咱们在学校捡到的那只流浪猫后来杨楦带回家了，我来送点驱虫药，他在宿舍吗？”
宣河京历来是好脾气的形象，见人三分笑，谁跟他说话都发不起火。
“现在宿舍楼几乎都没有人，他可能去补习班了。”厉皎还记得他说的那只营养不良的流浪猫，于是顿了顿决定多管闲事，“我帮你搁在门卫处，等他回来知会一声就行。”
气氛立竿见影地冷却几分，宣河京笑容温和：“好。”
但好景不长，谁知台阶都递到脚边了陈惟竞依旧紧咬不放地拦在厉皎面前：“一说起杨楦我就想起来了，你忘记之前他说过的话了吗？”
“什么话？”展熹承惯会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约莫能猜到内容，听罢宛如风吹雨打巍然不动的琥珀石，只是一派心平气和地作无辜状偏了偏头，“不会是关于我的吧？”他也心知肚明陈惟竞横冲直撞的敌意从何而来，不仅没有任何不悦，甚至反而悄无声息地升起一丝……淡淡的暗爽。
“……”
他这反应堵得陈惟竞一时接不上话，卡壳了两秒，正欲开口。
厉皎冷冷撩开眼皮：“我乐意。”
“之前我就说过了，不管是谁有什么话光明正大地说，少在背后欠揍搬弄是非，你三番五次地找麻烦有点太得寸进尺屡教不改了吧？”厉皎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格外清楚，毫不客气道，“背地里我管不到，但是以后在我面前，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
陈惟竞内心清楚自己这样无理取闹地攻击展熹承着实显很无能暴怒，但理智归理智，情绪一旦占据上风高地就会千方百计地找借口，自欺欺人地问：“你什么意思？”
厉皎语调平缓却掷地有声是，也不管先前说的在外保持距离：“意思是，我不想听见任何人说展熹承不好。”
仿佛熔岩烧融了琥珀，露出成千上万振翅的蝴蝶。
展熹承心跳忽地加速，胃里一跳一跳地颤动。
动静吸引了操场另一端外卖指定围栏提溜着奶茶的熟悉面孔，梅扬在后头尽职尽责地当苦力缓慢挪动，霍真意两手空空地率先挥着手小跑过来，走到跟前倏忽间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迟疑着问：“……有人要喝奶茶吗？”
片刻的静默。
陈惟竞长吁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担心他是有目的地故意接近你——”
展熹承淡定地略一颔首，大方承认：“我确实有所图谋。”
在场众人反应各异。
厉皎抬眸。
展熹承不躲不闪地任由他的目光落下，先前那场未完待续的对话好似一尾引线又噼里啪啦地烧起火星。
这下不仅陈惟竞愣了愣神，连宣河京都神色僵硬了几秒没出声，状似迷惘地眼底掠过一抹暗色，霍真意虽听得虎头蛇尾却也能感知到面前两人那种时时刻刻将外界隔绝的暗流涌动。
梅扬状况外地姗姗来迟，乍看这场面就要上前冲锋陷阵地，囿于这会儿双手承担的责任重大，只得退而求其次地起势开腔。
但话还没说出口，厉皎怀里的纸箱倏地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是猫。
怔愣须臾，厉皎赶紧拨开纸箱盖。
浓稠血浆包裹住蜷缩着身体的瘦弱小猫，受伤的后肢挣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哀叫。
展熹承不由得“嘶”了声，深吸一口气：“……竟然还活着。”
“我操！”“这什么东西？！”
几颗脑袋齐刷刷探过，陈惟竞眼底晃进一团血肉模糊，再一次惊得跳起来跟梅扬异口同声道。
其余人也纷纷错愕。
霍真意心有余悸地捂住鼻子：“我说为什么感觉有一股奇怪的又甜又腥的气味……”
“……怎么会伤成这样？”宣河京反应倒不大，只是喉咙吞咽了一下口水，脱口而出,“现在去医院说不定还能抢救，我来叫车。”
事不宜迟，厉皎来不及多解释，径直问宣河京：“你能帮忙联系医生吗？”
宣河京掏出手机：“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一打岔先前什么话题也顾不得了，厉皎跟展熹承略一点头，匆匆忙忙地朝校门口方向跑去。
就在这时，展熹承外套口袋的手机弹出来电提示。
接通电话，出现的却是未曾预料的声音。
“……是、是展熹承吗？”张屿焦急不安地结结巴巴道，“之前你们说想帮我的话，还、还算数吗？”
“当然。”展熹承步履一凝，“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在你家门口，刚才、你妹妹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张屿声线干涩，像捡拾着断线散落满地的珍珠项链，手忙脚乱地串起词句，说到结尾近乎急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但是，但是……绝对不能让厉皎知道！”
展熹承眉心缓缓蹙起，短短几秒内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一句。
“你知道我家地址？”展熹承低头飞快给展心安发了条微信，叮嘱她切记不能单独给任何人开门，收到对方表示自己乃是隔着家门跟张屿靠喊话原始交流，才略微放心。
张屿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以前听杨楦提起过你家住在南山老街这一片，我又跟附近的街坊邻居打听了一下。”
又是杨楦。
饶是展熹承再心态超乎寻常，也对此人十处敲锣九处有他的搅混水功夫产生些许倾佩之情。
校门外街道路口的花坛边停下一辆网约车，展熹承快步上前跟厉皎简略道：“我得回一趟家，事情解决就去找你。”
“好。”厉皎弯腰正要坐进后座，没作他想地时不时紧张垂眼瞄一下纸箱里一动不动的猫咪，“我等一下把地址发给你。”
展熹承自然而然地抬手挡住车顶免得他撞到头，站在一旁的宣河京目光短暂停留片刻，笑了笑：“那我们先过去了。”
说罢也坐进了后排。
周末旧城区蜿蜒跌宕的街头巷尾杂音喧嚷，展熹承一踏进楼道，就觑见张屿坐立难安佝偻着的瘦弱身影。
听见脚步声，张屿惶惑警觉地侧过头，发现是展熹承赶紧站起身。
“进来吧。”展熹承掏出钥匙开门，先将手里的奶茶塞给从沙发冒出半颗脑袋的展心安，又转身朝门口的张屿挑了下眉，“还是你想在楼道跟我说？”
张屿忙不迭摇头，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这也是你同学啊？”展心安撕开吸管包装纸，挥手打了个招呼好奇道，“哥你什么在奶茶店兼职了吗？”
“还没去面试呢，这是路上顺手捡的。”展熹承信口胡诌，将临走前从梅扬手中薅的另一杯递给张屿，拉开餐桌椅示意他坐，瞄了眼手机锁屏的时间，估摸着厉皎应该也差不多到宠物医院了。
“怎么不多捡两杯？”展心安语气透着遗憾，“放冰箱冻上能吃半个月呢。”
一撩眼帘，只见张屿犹疑地拿着奶茶没敢动，展熹承愣了愣，反应过来大抵是鲜少有人跟他开玩笑，哑然失笑：“买的，我转账了。”
再三确认之后，张屿才彻底放下心来。
楼宇外疏落的树影拓印在透光的客厅窗帘，张屿眼睛斜斜地盯着地面，好半晌，才下定决心缓缓开口，抬起头对展熹承说：“你能救救我吗？我、我被杀人犯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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