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矿泉水涌进干涸的喉咙深处。
舌尖传来一丝隐隐约约的苦涩,厉皎顿了顿,忽然身后的医生走进观察室低声提醒道:“观察室内最好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小动物休息。”
宣河京俯身对厉皎提议道:“我们去外面的长椅等会儿吧。”
两人一同走出了观察室。
周末宠物医院的走廊充斥着忙碌的气氛,时不时有病人带着不同的宠物急匆匆走进诊室,靠墙的长椅有小孩翻阅宠物饮水器说明书,也有人怀里揣抱刚被剃了毛的荷兰兔,小声哄着它不要乱动。
宣河京先去前台低声询问了两句,接着走回厉皎身边:“我能请你帮个忙吗?楼下病房有只骨折的比熊,只要没人抱着安抚就不肯吊水,今天人手有点紧缺,再拖恐怕就得安排到明天了。”
“可以啊,走吧。”厉皎眉心轻蹙地将手中的杯子搁到茶水台,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自动玻璃门在这时滑开,裹进一阵暗湿的冷风,前台正低声交谈的护士齐声开口。
“院长!”“宣院长。”“……院长您来了。”
姿态挺立的女人步伐轻快,一身纯白西服套装,剪裁利落没有一丝折痕,优雅的气质让人感到亲切又不失距离感。
“情况还好吧?我们过来看看。”女人略一颔首,唇边始终挂着近乎礼貌的微笑,眼神却没明显起伏地掠过所有人。
披着深色大衣男人落后半步,看到一旁的宣河京跟厉皎,和蔼地笑了笑:“猫没问题吧?”
宣河京略一点头:“医生说之后接下来这段时间静养就好。”
厉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阿姨叔叔好。”
女人细长的眼睛跟宣河京如出一辙:“我记得之前特地给流浪猫找宠物墓地的也是你吧?有爱心的都是好孩子,现在这个世道啊,上个月就有好几只误食毒物的流浪狗送来抢救……”她淡淡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观察室方向,随即又看向厉皎大方得体地笑道,“他难得带同学过来,你也别拘束,当在自己家一样,有需要直接说就行。”
去年暑假困在厉皎宿舍饿死的那只猫尸体惨烈,厉皎于心不忍就那么扔进垃圾桶草草了事,遂用卫衣裹起来,放学后专门找宣河京带到自家宠物医院,火化后得知宠物公墓远在荒僻的郊区,才退而求其次地将骨灰埋葬在孤湖公园。
当时厉皎跟他母亲有过一面之缘,时隔近一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记得。
两人询问的口吻关切,但点到为止并没提及细节。
宣河京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仿佛一张完美家庭的宣传画。
地下一层,西南角病房。
“这层算是备用病房,只不过平常大多数时候都闲置没人用,所以有点乱。”宣河京固定好输液架,单膝蹲下拉开柜子抽屉翻找,“正好趁着这个空隙,我帮你把医生开的药分装成每天要吃的用量。”
冷蓝色的灯管在地下室暗湿的空气发出微弱光芒,烘染出一种沉浸在昏沉梦境的朦胧错觉。
“它很乖啊,感觉没有很抗拒吊水。”厉皎懒懒地垂眸看着怀里的比熊,小巧的身体软得几乎没有支撑力,卷毛脑袋搭在手臂内侧痒痒地拂过皮肤,像是捧着一圈温热棉团。
“可能因为你格外招小动物喜欢吧,之前可不是这个状态。”宣河京笑了笑,拿出一次性透明药袋。
白色小狗眼皮耷拉着仿佛陷在模糊的半梦半醒之间,顺从地窝着不动,厉皎沉吟着不置可否。
“我爸妈这两年事业主要在医疗器械领域,不太管宠物医院的业务,难得你每次来都碰见他们。”宣河京将药瓶拧开,“等过几天你把小猫带回家,需要哪些东西直接告诉我。”
“谢谢。”小狗鼻尖呼出的气息轻柔又规律,厉皎尝试着戳了戳,又很快收回手,“不过我家没法养猫,到时候展熹承会找你。”
几颗药片落到桌面,宣河京动作一滞,旋即抿唇笑道:“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突然关系变好了,毕竟不同班,展熹承也不在学生会。说实话我还有点羡慕,因为之前你总是对我很戒备,弄得我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惹你不高兴了……”宣河京语气有些委屈,“去年你因为宿舍那只死掉的猫,拜托我带你来宠物医院办火化,从那以后才开始跟我主动说话。”
厉皎迟缓地抬眼:“有吗?”
“当然有啊。”宣河京垂眸认真检查标签,将药片按照早晚剂量分装,语气小心翼翼道,“你忘了吗?每次我主动跟你搭话,或者商量学校活动安排,你都很冷淡地对我爱搭不理。”
他蓦然当面挑起这种有点尴尬的社交话题,倒让厉皎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说:“前段时间我吃药有副作用,以前很多生活细节都记不太清了……不过也许之前我生病有时候情绪不太好,所以让你误会了。”
宣河京似乎并没有旧账翻到底的意图,听罢莞尔:“我明白,我现在回想四、五年前的经历也觉得很陌生,甚至会恍惚产生在看别人记忆的错觉。”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其实最近我有个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问问你的意见。”
厉皎偏了偏头,示意他有话直言。
“小时候我家的经济状况比现在差很多,生活环境也是乌七八糟,你这种书香门第家庭出身应该无法想象,总之从早到晚每个人都很吵,安静的时刻就是最昂贵的奢侈品,对比之下,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宣河京停顿了一下,面露歉意地温柔解释道,“……当然,我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意思,你拥有富裕优渥的物质条件,我也会很开心。”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息逐渐褪却,厉皎感觉每次呼吸都像一团黏稠的雾拂过喉咙,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没应声。
宣河京:“那会儿家里大人工作也很忙碌,所以我经常独自在家过夜。也许跟童年成长经历有关,我不太会沟通表达,于是开始喜怒哀乐都模仿周围同学的反应。”
诡异感在厉皎的心底悄然蠕动。
只是眼下他怀里正抱着在睡梦中输液的小狗,似乎怎么看都不是个强硬开腔的场合。
宣河京目光直直黏在厉皎脸上:“大多数情况这种方法都很管用,只是在追人方面就遭遇滑铁卢了。”他表情仿佛无辜又懂事甚早的天真孩童,“我给暗恋对象送了很多次礼物,但他似乎很不满意。”
面对他人突如其来汹涌倾注的强烈情绪,总会感到山雨欲来的压力。
宣河京语气云淡风轻,尾音落下时却莫名让厉皎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略略错开视线从口袋掏出手机佯装看信息:“……你送了什么东西?”
地下室没信号。
直觉让厉皎更加感到有些古怪。
宣河京没回答,反问似笑非笑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当然没有。
厉皎脑海中条件反射地冒出这四个字。
然而很快就像反败为胜的天平倒向另一端,接踵而至的砝码如同一帧帧蒙太奇,驱使厉皎推倒终点毫无悬念的多米诺骨牌。
“你去我就去。”“有你的松香味诶。”“可是这样看起来好像情侣围巾。”
“你最近能不能不去海边?”“不过陪你的话可以请假。”“睡得好吗?”
“想见你,就现在。”“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确实有所图谋。”
“……”
展熹承的声线,展熹承的一切。
每句话都像海水中碎落的星点,乍看镜花水月,伸手一捞竟然串成了锁链牢牢缠住了厉皎的掌心。
愣神片刻,厉皎异乎寻常平静地“嗯”了一声。
“当然有。”
宣河京表情仿佛某种披着人皮的东西,茫然地难以理解这声异响。
大脑的眩晕愈加沉重,厉皎浑身乏力地捏了捏鼻梁骨,暗自腹诽展熹承难道深藏什么深山老林的下蛊绝技还能隔空让自己头晕眼花?
余光瞥见宣河京安静地走过身侧。
“咔哒”一声病房门反锁。
厉皎搭在眉心的指尖顿了顿,强撑着清醒撩开眼帘,只见近在眼前的宣河京单膝蹲下,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轻轻唤了一声厉皎的名字。
“所以你觉得,我暗恋的人到底会喜欢怎样的礼物呢?”宣河京神色诚挚地问。
难以言喻的不安在心口悄然升起,意识到对面的宣河京今天绝对不正常,厉皎朝后躲开点距离:“……你真心送的就好。
“而且这种事,你问我也没用。”他无声地深呼吸了一下,想起身离开视野幽暗的潮湿地下室。
却被宣河京强行按住肩膀。
厉皎心中警铃大作。
宣河京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厉皎却仿佛看见难以描摹的怪物裂开一道缝隙,瞬息间涌动出无数黑色脓液扑面侵袭。
“真的吗?”宣河京揽住他的双手,缓缓逼近,眼底深处波澜暗涌。
厉皎冷声道:“放开。”
宣河京恍若未闻,轻声呢喃:“你喜欢吗?”
“每一只小猫的花纹,都和那只让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的猫一模一样。”
“认真寻找了很久,我也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的吧?”
“毕竟,那是我们之间的红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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