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太冷了。
许枝影是被冻醒的,睁眼先看到了明晃晃的太阳,正要疑惑为何初夏还会这么冷的时候,腰间压着的重量提醒了她冰冷的来源。
祁苍就窝在她旁边,悄无声息的睡着。
他太过安静,许枝影鬼使神差的伸出指尖,在他鼻翼下探了探。
“我要是有呼吸,你不害怕吗?”祁苍睁眼,平静的眼眸里倒映着她。
嘿嘿一笑,许枝影坐起伸个懒腰,衣袍如水从她肩头滑下。“原来鬼也会睡觉啊。”
微低眼眸,祁苍一时间也答不上来,他也奇怪自己是怎么沉睡的。
“咦。”抬起头,许枝影惊叹了声,“这槐树竟然活了。”
目色微滞,祁苍急急抬头,看到枝头的绿色后也僵住。
睡饱的许枝影把衣袍叠好放在他身侧,动动胳膊先起身了。看日头已是正午,肚子早饿了,她洗漱过后就去做饭。槐树叶一直轻轻晃动,像是在跟随她的动作。
而那股奇怪的槐花香,又围绕在她的鼻尖。
肉汤快煮好的时候,虎子似乎闻到了味道,翘着尾尖喵喵叫着跑过来,柔软的肚皮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先绕着她脚边蹭了蹭,才跳上灶台,乖巧等着她盛饭。
许枝影好笑,用手指逗着这个馋猫玩了一阵,才把碎肉都捞出来。她和虎子一同坐在木桌上吃饭,虎子比她吃得快多了,用完餐就用爪子洗脸。
许枝影随便和它絮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我看重新发芽了,你莫要再去树上磨爪子了。”
她可是撞见过好几回,虎子总会趁祁苍不在的时候,猫猫祟祟的在枯树干上磨爪子。
“喵。”敷衍应了声,虎子洗脸的动作突然停下,猫脸震惊的瞅了她一下,飞快跳下去窜到门边。
槐树真的又发芽了,虽然相比于硕大的树木,只有那一枝生了新叶。
猫脸又转回来看眼对此意味着什么一无所知的许枝影。
主人有在乎的人了,可在乎的人是许枝影,以后它讨好许枝影就能有好日子过。可主人最在乎的,不该是它虎子吗?
许枝影扭头,就见它对着门外,尾巴一下竖起,又一下垂下。
“虎子?”
“喵!”比往常更大更娇的一声猫叫,虎子颠颠凑过来,谄媚的一个劲蹭她的手,然后又躺下来,露出自己的肚皮,原地蹭着脑袋,“喵喵。”
许枝影了然,一定是今日的肉汤很合它的胃口!
待一顿饭毕,许枝影想起她侍候了一半的菜圃,如今她也不怕阿涟会对她有危险了,抱着水桶就到了井边。
“阿涟,我要接点水浇菜。”
凑到井边,许枝影冲下面说到。
没想到这次都没等到她把水桶抛下去,井中水面突然升高,快要与井边平齐的时候,一股水流冒出来,直接注入水桶中,满满接了整桶。
不用费力的许枝影满意至极,趴在水井边冲她道:“多谢你啦。”
水面上绽放一朵莲花,阿涟浮出来个脑袋,往槐树上飘了一眼,才若有所指的对她道:“他倒是真在意你。”
“什么?”
“不过我可不羡慕你,没有人会有真心,没有人会有好结果。”阿涟沉入水下,“今夜早些来,敢爽约,还让你做噩梦。”
无奈摸了摸鼻子,许枝影好笑摇头,把水都泼入地里。
比前些日子稍微窜高了点的菜苗,在喝到水的瞬间展开叶子,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叶片滚入根系,翠生生彰显生机。
——
夜晚时分,阿涟如约而至,神色却一直阴沉着,她背对着许枝影,缓慢回顾着死前的记忆。
起初,阿涟真的以为自己会嫁给孙郎。
她一次路过孙大娘房间时,瞧见了她正在收拾红色的木箱,里面都是嫁娶之物。压抑着心头的欢喜,阿涟悄悄回了自己房间,惦记着未归的孙郎,她没有将门关严。
就着烛火,阿涟拿出就差几针的靴子,在上面绣莲花。
她好似天生就会做这些针线活,手下的靴子软和轻便,就是外面卖的都比不上。她听说,这里有新婚女子要给夫婿送靴子的传统,孙郎必定是心疼她劳累,未告诉她这些,不知她届时拿出来,他会有多欣喜。
很快就绣好了,阿涟咬断线头,揉着酸涩不已的双眼,忽而听到门有响动。抬眼就瞧见孙郎推门进来,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笑。
“你回来了?”阿涟慌忙把靴子藏起来,带笑迎上去,“怎的浑身酒气?”
“同大家喝了几杯。”孙郎拉着她的手,低头笑着。这次是他年幼相交的兄弟们吃酒,他们聊的畅快,未免也喝了不少。
“那我去为你煮醒酒汤。”
“不急。”紧紧拉住她的手,孙郎凑近一些,仔细端详她的眉眼,“阿涟,你真好看。”
他靠的太近,喷出的热气直拂在面上,阿涟侧脸低头,只觉害羞脸热。
孙郎不依不饶的追上去,对着她笑弯眼睛,“真好,阿涟,娘亲很快就要为我俩准备婚事了。”
“嗯。”提及此事,阿涟心中也是欣喜的,抬头瞧着他,想起的都是一幕幕他这样的笑脸。
“阿涟,你开心吗?”
孙郎弯下腰,见她含羞带怯的点头,放声大笑起来,“我也开心!”
孙大娘都睡了,阿涟慌慌张张抬手去捂他的嘴,浑然不觉这样就贴近了他怀里。
指尖传来湿热的感觉,阿涟仓皇抬眼,浑身都燥热了起来。孙郎就衔着她的指尖,眼神灼热的瞧着她。
“不……”
微弱的抗拒,淹没在了她唇齿间,孙郎箍住她的腰,低头靠近。他极尽侵略的吻着,牙齿咬着她的唇舌,听到她的痛呼也不停。
手已经熟练的探入她衣领,点着她的腰肢揉捏。
艰难从他的进攻中挣扎出来,阿涟抬手按住他的动作,纠结咬唇。“这样,不好吧?”
“当然不会。”孙郎瞧着她,用她一贯信任的笑脸和语气。
“你我一定会成婚,或早或晚的事情而已,阿涟不用在乎。”
“我孙家绝没有那般迂腐,会因你我发生此事就轻怠你,娘亲对你多亲呀。”
孙郎将她往自己腰腹上撞,语气却坦然,“若你实在不愿,就算了。”
如同缓了一口气,阿涟忙摇头拒绝。在接近他的时候,她身体有种异样的炽热冲动,这让她很不适。
依言松开了他,孙郎的脸色却冷了下来,默不作声整理着衣服。
感知到骤冷的气氛,阿涟舔舔唇角,讨好的笑着问:“我听说成婚时要给新郎做绣靴,我也给你做好不好,你喜欢什么图案。”
孙郎拉好系带,看也不看道:“还不确定的事情,有什么好做的。”
他生气了!意识到此,阿涟整个人愣住,无措的拉住他,慌张反思着她做错了什么。
他从没有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对她,一定是她做错了什么!
孙郎被拉住,扭头皱眉,“又怎么了?”
心口猛地跳动了一下,阿涟嗫嚅着问:“你真的,想要吗?”
他的脸立刻笑了起来,比冰霜融化的速度还快,他温热的手又柔情似水的握住她,“好阿涟,我那兄弟们都做过,我也想试试。”
“你也不想,我去找别人吧。”
她当然不想!
于是阿涟伸长胳膊,闭眼怯弱的迎上她的唇角,修长纤细的脖子,在晃动的烛影下如同献祭。
在最后时刻,她挣扎着贴在他耳边,“孙郎,你不会骗我的。”
他没有回应。
一夜缠绵过后,阿涟再醒来时,唇角都带着笑。已近午时,身侧没有孙郎的影子,阿涟噙着笑,起身简单梳洗之后就出门。
院子里没见到人影,远处孙大娘的房门紧锁,隐约听到里面有谈话声,是孙郎和孙大娘的嗓音。
必是在商定他们的婚事!
阿涟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又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羞涩不敢进去,就蹑手蹑脚躲在窗下偷听。
“儿,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
他语气坚定,阿涟心中又是一喜,他果真是不会负她!
“可我瞧你一直待她亲近,还与你大哥为她争执,怎么就不愿娶了?”
“阿娘,你有所不知。”
一层纸糊的窗户挡不住声音,孙郎的嗓音直白的闯入阿涟耳中。
“她压根就不是完壁之身!”
“当真是捡来的东西,不知底细,你我还真以为她举止端庄优雅,是外地大户人家的女儿,我们可真是被骗惨了。”
“我昨夜诱她与我作乐,可她的反应绝非处子,身下更无落红。”孙郎冷笑了声,“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清晨我借着光瞧了仔细,你可知我发现了什么?”
“她的腰侧,有块印记。那印记我晓得,是权贵豢养专供人取乐所烙,她压根就是个妓子!”
如同惊雷劈在耳侧,阿涟坠入冰窖般,脸色惨白,颤抖着手摸向自己腰侧。
孙郎暗含着自得与鄙薄的嗓音终于停下,另一道声音接起。
温和慈祥,对她疼爱的孙大娘语调冷静,“那是娶不得了,平白辱没我孙家门楣。”
——
水井边,蔓延着一片寂静的凉意。
蓝莲花已经开在了水井边上,妖艳的眼神摇曳生姿,摄人心魄的美丽。
许枝影看着背对着她的阿涟,几番张口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她才轻声叹道:“阿涟……”
“他为何要负我?”
阿涟问道,似乎单纯的疑惑,“我不好吗?”
许枝影咬牙,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把孙郎锤扁。“恶人总有作恶的理由,那不是你的错。”
“不,就是我的错。”
阿涟摇摇欲坠的站起来,脚下的莲花生长的更多,她缓慢转身,眼神空洞,“我是脏的。”
所以这井水总是苦涩肮脏,这是被她污染过的水。
许枝影蓦地瞪大眼睛,眼底漫出惧意。
阿涟的脸变了,无声无息的肿大发白,身体都开始浮涨。“孙郎!”
饱含着恨意的喊声,响彻云霄,许枝影愣在原地,下意识的想靠近她。
“躲开!”
忽而一声低吼,未等许枝影眨眼,墨色的冰冷身体就挡在了她身前。
许枝影只来得及看到所有莲花瓣全都飞起来,如利剑一样破空而来。
她眨眨眼,茫然抬头,就瞧见祁苍痛苦的神色。
他左手执着一条长叶的槐树枝,阻挡下大半的花瓣,未被挡下的全部插入他后背,带着腐臭味道的脓水流出。
“祁苍!”立刻抬手抱住了他的身体,许枝影着急呼唤。
如梦初醒的阿涟局促站在原地,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这是她饱含着怨气所化的利刃,谁都抵挡不了的。
祁苍的身体委顿下来,死气蔓延,不远处的槐树又成了枯树一棵。他不知痛一样,低眼看着许枝影的双眼。“许枝影,我要死了。”
身为鬼说这种话,好像有些好笑,祁苍勾了勾唇角。
许枝影焦急的捂着他的伤口,仿若是闻不到味道一般,急促的发问,“我要怎么做,我怎么救你,虎子有办法吗?”
“你要救我?”祁苍挑眉,像是听到了个笑话。
也不知他死在临头了怎么还这么啰嗦,许枝影紧绷着脸,“救!”
“你以命供养我,我就不死,你也救?”
“救。”
祁苍倏尔笑了,他弯下腰,枕在许枝影的肩头,“真会骗人。”
他看着身后的槐树,即便他折去了那条枝丫,新叶也密密麻麻冒出来,这次竟长了半树的叶子。
他平静看了片刻,微微叹气。
许枝影还在着急,不断的想堵住他的身体,匆匆一眼却瞥见阿涟的神情。
阿涟撇着嘴,脸色略有些嫌弃。
意识到什么,阿涟移开手,就见他的伤口已经在生长愈合。顿觉被玩弄,许枝影恼火推开他,张口就要骂人时,祁苍宽大的袖子先一步罩住了她。
感受到她在袖子里张牙舞爪想挣脱,祁苍恶趣味的隔着袖子戳她脸颊,闲闲抬起眼觑向阿涟。
“不觉得你漏了最重要的东西吗?阿涟,你的簪子是从何而来?”
呆呆愣住,阿涟僵在原地,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新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