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星际流民，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黑户’。之前当然不是，不然我也不可能上大学。”
烟灰从老二的手指下方抖落，轻轻洒洒，像是蜘蛛在他身前织了一张网。
“我原名叫朱天任，这个名字太大，到底是没担得住。如你们所见，我现在不过是海福尔手下打杂的一个小喽啰。”
“我毕业于宾大，当然，对你们火星人来说这个学校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们地球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学校了。”
“我毕业后先跟着导师干生物基因有关项目，还没研究个所以然出来，导师就莫名其妙被抓了。他待我不薄，所以我就到处为他申冤，但他的冤没有被血洗，反而我也染了一身骚，没有研究所愿意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得了谁的指令。”
“我怀才不遇——但要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吃社会保障金没什么不好的，日子不过穷一点儿，我还能晃荡晃荡地过下去，可我弟弟生病了。”
“病的百思不得其解。”朱天任用手比划了一下，旋即苦笑起来。
“他出生之前，我们可是倾家荡产地从黑市给他做了基因编辑，就为了不让他输在起跑线上。我虽然考上了宾夕法尼亚大学，但我学习的过程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痛苦，你们估计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爸妈不想让弟弟重蹈我的覆辙。”
“他们花钱给弟弟做了智商方面的基因编辑，还有身体各个方面。弟弟一开始也的确聪慧异常，跳级上学。”
“然后意外不出所料地发生了，其实当时我也劝过爸妈不要给弟弟做基因编辑，首先，非医用的基因编辑违法，其次，我就是学这一块的嘛，自然知道这背后的风险。以现在的技术，基因编辑在胚胎期出事的概率是百分之十，这种胚胎期出事的细胞不会继续发育。研究报告说在孩子长大后，基因编辑对其产生负面影响的概率低于万分之一。”
“我和导师推理出的结果是，真实风险应该远远比万分之一大。但是我们手头没有任何数据，毕竟我们做不了这么长期的人体实验。这项技术出现也不过几百年的时间。而且那时候家里人抱着侥幸心理——别人都没出事，怎么就我们会出事呢？就做了。”
“在弟弟十八岁的时候，在我二十六岁的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上吐下泻，怎么治都治不好，最后死掉了。”
“当时的我为了给弟弟凑医药费，不好意思舔着脸当吃社保的了，就接过了海福尔递来的橄榄枝，答应帮他做事。”
“他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犯罪分子。烧杀抢掠的事虽然没直接做，暗地里的龌龊事不少。包括但不限于走私军火——这个你们应该知道，还有贩卖毒/品，这个阿三应该说了。一切暴利的行业都有他的身影足迹，我一会儿会把我记得的都写下来给你们，算是立功赎罪。”
“不过这两年他金盆洗手，高居幕后了。这些生意还是他在做，他在管，但是真查起来应该追究不到他头上了。他前面已经积累不少原始资金了，他这样的人，有头脑，有胆量，换成用合法的手段以钱生钱，对他来说也很轻松。”
“他好像是F系的反动派吧？这些年给F系的各党派人员都捐了不少钱。他自己好像也有个专门研究AI的实验室，不过我没去过，我只知道他搞生物那一块的。”
“生物这一块他搞的也挺杂的，和材料学，应用化学，物理化学等等都绑在一起。”朱天任忽然停下了说话，用灰色的眼眸深深地看了霍斯顿一眼，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比如……之前沸沸扬扬的人造人林星，就是他最早的一批试验品。”
“不过后来这一部分好像外包了，不是我们干了。我们只管技术研发，然后用专利卖钱。”
霍斯顿听得入迷，情不自禁地插了一句：“这种专利联盟不认可吧？怎么申请的？”
朱天任嗤笑一声，“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早就有另一个‘联盟’了，这个联盟有更高的群众参与度，有更强的感召力。我们的专利被这个联盟承认了，别的公司要用就走这条线来买来用。”
镜头另一边的郑晓武听到这里去看秦络依的表情，但那人依旧神色淡淡，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好似朱天任口中公信力极高的“伪联盟政府”只是一群小孩的过家家，没有任何杀伤力。
“这个另一个联盟。”霍斯顿语气别扭地说，“首领就是海福尔吗？”
“不是。”朱天任摇摇头，“是个非常神秘的先生，我们喊他Z。据说海福尔也效力于他。”
“那您认识沈天利吗？”霍斯顿调出沈天利的照片给朱天任看，“这人和你们公司……和海福尔有商业往来吗？”
“这我不知道。”朱天任低下头，“海福尔不让我们这些研究院见别人，我们跟老鼠一样被封在暗室里。每天三点一线，不能自由活动。”
“为什么？”霍斯顿皱眉，“联盟不是规定……”
“不要和我提联盟！”朱天任冷冷地说，“联盟里有些官员明贬暗褒，带头使用基因编辑别以为我不知道！联盟当时得知我们的情况，没有涵盖我弟弟的医疗费，反而劝我们放弃治疗，让我弟弟安乐死，早死早超生！”
“对不起。”道歉大王霍斯顿再次低下了头，“为您弟弟默哀。”
朱天任吼完那番话大口喘了半天的气才慢慢缓过来，但瘦瘦的脊骨仍然突兀地高耸，包裹在单薄陈旧的衣服里，让人瞧着触目惊心。
霍斯顿给他接了杯水，耐心地等他情绪平稳，才调出一张图片问朱天任，“你见过这枚芯片吗？”
朱天任凑近图片眯起眼睛打量片刻，想了很久才说：“没见过这个，但见过和这枚芯片长得很像的。”
他用实物模拟器翻转那枚芯片，沉吟片刻，开口道：“我见过的是它的后续版本。这个看着还蛮简陋的，我记忆里和这个长得差不多的芯片，看着就更精良。”
霍斯顿马上追问：“能麻烦您多描述一点关于那枚芯片的内容吗？或者您可以把它画下来吗？”
朱天任接过纸笔画了几条线，头痛似的捂住脑袋苦思冥想半天也没再动笔。他用力地捏着笔，半晌才叹气道：“记不清了，但我见那枚新的芯片，应该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两年半左右吧，希望这个时间节点对你们有用。”
“好的。”霍斯顿说，“那我们再谈一谈你和阿三关于这次差点发生的爆炸案的事情。”
“首先，我们是被龙哥挟持的，不照做就会被他杀掉，联盟法律认为在个人生命权益受到威胁时，可以采取紧急措施规避风险。”
朱天任神色古怪地说，“而且我们没打算伤害任何一个人，只是迫不得已地爆破炸药库——这些军火本身就是危险，今天我们不人为地去炸，哪天掉进去一个火星，也是一样的结果。”
“至于阿三，他根本没有认知能力，更谈不上什么动机。”
“可是你们如果照做，朱雀区，甚至白虎区都会受到难以估量的影响。”霍斯顿看着朱天任说，“这将被列为人口迁移以后火星的重大危险**件之一。”
朱天任的脸上居然有诡异的荣幸，仿佛能拿个“之一”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屏幕外的秦络依打量着笑的扭曲而克制的朱天任，黑色的瞳孔如同静静的湖面。
“你们为什么要去点燃炸药库？”
朱天任僵硬地动了动脖子，“龙哥吩咐的，他想让我们知趣地死在那里。”
“你们知道隧道外有人吗？或者说，你们被通知有人会过来，你们要确保杀掉他吗？”
“……没有。”朱天任侧了侧头，与面前的摄像头错开视线，“我们就被告知要点燃那个炸药库，说是最近有人要来检查，那个隧道太显眼了，藏不住了。”
霍斯顿把朱天任的话全部记录下来，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笔录。”
朱天任肩膀动了动，没吭声。
霍斯顿又继续问道：“那你的机器狗——小艾是吧？在它检测到附近可能有人出现后，你为什么还是点燃炸药库？”
“阿三说没有人！”朱天任摸摸鼻子，“我又检测了几遍都没再检测出信号干扰，只能当自己疑神疑鬼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是海福尔手下技术人员吗？怎么跟着阿三跑腿来了？”
“呵，物尽其用，自然该卸磨杀驴了。”霍斯顿英俊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阴翳和痛苦，他灰色的眼睛像翻滚的乌云，马上就要有大雨落下。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再度开口道：“和我一起参加第一批实验研究的，大多数都被处理了。”
霍斯顿怪笑起来，“处理的方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十大酷刑和他们的惩罚手段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他们有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什么法子？”
朱天任笑的越来越厉害，甚至留下了眼泪。干燥的笑声仿佛要被撕裂一般难以入耳，在偌大的审讯时里一时显得有些吓人。朱天任笑的脸越来越红，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仍然没有停止大笑，肝胆俱裂地大笑。他的太阳穴上青筋跳起，速度快的仿佛想挣脱皮肉。
霍斯顿一下站了起来，面色不善，他联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马上吩咐手下道：“快去取一支镇定剂。”
朱天任的笑声变成了哭泣似的嚎叫，夺眶而出的泪水滑过大幅拉扯的脸颊。他干叫了几声，慢慢把视线对准霍斯顿，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的症状吧？”
霍斯顿沉默不语。
“海福尔让我们每个人都染上了榙因，参与实验研究的……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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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审判之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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