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岩一来，就显得和整个国安部格格不入。他个子很高，气质儒雅，身穿一套灰色毛呢布料的西装，脚踩一双擦的很干净的皮鞋。他虽然被国安部传唤了，但面上看不见一丝狼狈和不安，反而始终噙着一抹镇定自若的微笑，给人落落大方如沐春风之感。
郑晓武盯着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妄图从中看出什么。宋柯岩也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两人的视线一交锋，就噼里啪啦地先打了一仗，但最后也没分出来高低，郑晓武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
“宋总长。”郑晓武客气地冲他笑了一下，“我想您应该知道我们教您来的原因。”
“不，我不知道。”宋柯岩也笑，嘴角和眼睛弯了起来，但僵硬地像是被提起的线条。
郑晓武试探性地问道，“又或者说，玄武……好久不见。”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宋柯岩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旋即又带上厌恶，“什么玄武？我们今天的问话和玄武有关吗？”
“那好吧。”郑晓武说，“麻烦您先讲一讲刘新华吧，你对他怎么看？”
宋柯岩张了张嘴，沉默了半天，才中规中矩地答道，“很抱歉，我不喜欢在背后讨论别人，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是谈别人的什么方面。”
郑晓武点点头，笔尖在纸上画了画，与旁边的张玉源对视一眼，张玉源接过他的话问道：“那您可以给我们讲讲联盟的选举制吗？”
宋柯岩似乎有些无奈，“好的，只是这些东西，不是在网上都有么？我的语言组织能力不太好，你们不如自己上网查。”
张玉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道：“不好意思宋总长，我们就是想听您说。请您正面回答问题。”
“可以。”宋柯岩顿了顿，利落地开口，“联盟采取轮替制和淘汰制，每年都会轮一部分人出去——轮出去的人数要看当年的情况，然后会找一些新鲜血液。”
“不过几个元老组的人是固定不动的，比如现在的秦上将，王正鹤，李经纬……还有我。”
他恰到好处地咽了口口水，“由联盟委员会成员投票，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委员会成员同意，那个人就可以进入联盟。”
“大致就是这么个流程，有什么细节，你们可以自己查一查。”
“嗯。”张玉源赞成似的点头，又漫不经心地问道：“这里面，有什么操作空间吗？”
宋柯岩面露骇色，连忙摇了摇头，“绝对没有。联盟的投票虽然是匿名的，但结果公开透明，没有任何空子可钻。”
张玉源笑了笑，“没有先天的空子，可以打造出一个空子。你说是不是？”
宋柯岩皱了皱眉，语气不善：“这是对联盟的污蔑。”
“国安部调去了你的身体检查结果，脑瘤，真是遗憾，希望您现在的身体没那么难受。”
“……没事。”宋柯岩从喉咙里低声说。
“的确不算什么大事，现在的肿瘤早已不是不治之症，救治方法多得很，宋总长好好配合治疗，再活个几十年根本不成问题。”
宋柯岩干笑。
张玉源话锋一转，“当然，有些人就命比纸薄，昨天得癌，今天就走了。但无论如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宋总长，你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
最后这一句带了点警告的意味，按理说他们审讯是不能这么说的。但没办法，这是秦络依要求的，秦中将向来喜欢把组织纪律丢到一边来威胁别人，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已经数见不鲜了，张玉源只得硬着头皮念了那些话。
“宋总长，谁能保证你不是下一个呢？”
听到这里，宋柯岩嘴唇颤抖了一下，他猛的抬头看向张玉源和郑晓武，“你们都知道了些什么？”
郑晓武笑道：“要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传讯您啊？”
宋柯岩沉默了片刻，问道：“秦络依呢？他怎么没来问话？”
“他忙着呢。”郑晓武说，“不过我劝你还是尽量多交代——秦中将可没我们这么温柔，您是知道的。”
宋柯岩冷笑一声，“叫他来见我，你们还没有资格问我话。”
“宋总长，别急啊。”
秦络依一直看着房间里的监控，闻言通过室内广播传话。“这么想见我，你是有什么大秘密告诉我吗？”
“秦络依！你不要装神弄鬼！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秦络依语气里带着点笑意，“您知道什么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从‘神女计划’到你们秦家人那点勾当我都知道！你如此怠慢于我，不怕我把这一切都宣之于众吗？”
“呵，求之不得。”秦络依说，“看来你的精神好得很，那被海福尔他们换掉的另有其人。是赵晗吧？他昨天的表现实在漏洞百出，看得出给他写程序的人水平不怎么样。”
宋柯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皱眉问道：“你为什么不当面和我来说话，而要通过广播？你有什么不敢见——”
“你误会了。”秦络依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些懒洋洋的，“你这一届肯定会被踢出元老组，我觉得没什么和你交谈的必要了。”
“你！”
“有时候觉得法律真是麻烦，你看，明明你我都知道凶手是谁，真相到底是什么，怎么发生的，但还要一点一点地找线索，找证据。”
秦络依话讲得大逆不道，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话会被录下来进行评估，他语速飞快，“我们抓住幕后黑手是好事啊，总长，有赵晗的前车之鉴，你天天晚上睡觉不觉得脖子凉凉的么？看着赵晗，你不觉得唇亡齿寒吗？”
宋柯岩咬牙怒道：“那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是我吗？”秦络依问道，“我可是想帮你们。当然，现在这些对你来说应该都无所谓了，脑瘤的感觉如何？医生告诉你还能活多久？”
“……关你什么事！”
“啧，你如果申请休眠需要我们审核。”秦络依说，“你要休眠吗？睡个几十上百年，等人类发现基因编辑的问题怎么处理的时候再醒来。同时也不用当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一举两得啊。”
宋柯岩死死地看着郑晓武，秦络依几句话就撩拨地他原形毕露。先前身上那股子儒雅和体面被一扫而空，取代而之的是豺狼虎豹般的凶恶面孔。
“你是聪明人，话不用我多说。但我可以给你承诺，你如果配合调查，我能保你不死。”
“哈。”宋柯岩怪笑道，“只是不死？那些人也不会让我死。”
“我没工夫和你讨论现在这个时代‘死’的定义，如果你觉得赵晗那样行尸走肉地被操作还不算死，那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
宋柯岩神色变得古怪，扭曲，他最终在审讯室里长久的沉默里率先败下阵来，肩膀沉了下去，开始斟酌语言做笔录证词。
秦络依不一会儿就收到了文字版的“证词”。
宋柯岩在联盟里呆的久，先前是耍笔杆子为生的，话都讲得漂亮。四两拨千斤地摘去了故事中和他有关的成份，重新编造了一个似真似假的“故事”，把近期发生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可以了。”秦络依对宋柯岩的证词很满意，“你不想坐牢的话，就先一步申请休眠吧。等过了几百年，说不定那时候的人会判你无罪。”
秦络依笑了笑，“那时候我估计也不在了，说不定你的‘老朋友们’也都不在了，没人能威胁你了，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络依说完，又对郑晓武说道：“可以准备结案了，有证据传唤赵晗并审讯，对他体检了。后续的工作全权交给你吧，刚好我手头还有事情要准备。”
“准备什么事情？”郑晓武紧张道，他忽然想起来秦络依桌面上的台历，数字已经掉到了二十几。
秦络依挑眉，“怎么，我要向你汇报吗？”
“没。”郑晓武讪讪道，“我就是关心一下。这个案子后续有问题，我还能请教你吗？”
秦络依不知风趣地说：“不会再有问题，一切都已经板上钉钉。如果你还有问题，那我不得不质疑你的能力了。”
郑晓武被这一番话怼的哑口无言，只得灰溜溜地收集下午审讯的结果，打消了通过案件来靠近秦络依的念头。
他拿起宋柯岩的证词，想到刚刚把这人送出去时，宋柯岩脸上的无奈，痛苦，以及一丝释怀——原来这背后，有如此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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