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伦的记忆自此结束，视角又回到了少校小秦络依身上。
秦络依去吃饭的路上，听到两个人在讨论有关地球的事情。
“地球”这个词真的让人恍如隔世。他们叽叽喳喳，说的无非还是秦乘风的真知灼见，或者地球上那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秦络依默默地听着，想着这些日子的变化。
与地球人一起来来的，还有不同的观念和立场，有关阶级斗争的问题被再次谈起。
尽管地球人是火星人的祖先，他们是同一种生物，但歧视实在是不可避免——地区与地区之间尚且明里暗里地争斗不休，更何况星球与星球之间呢？
双方在各种事情的观点上恨不得大战三百个回合，但最后往往是地球人会输。毕竟他们从诺亚方舟逃到这里之后，住的还是招待所或者集中营，破有些寄人篱下的意思。明明火星是所有人类共有的，但他们好像被剔除了人类的范畴，成了“人类”的客人，火星人们一看见他们就谈个不停，仿佛是在讨论动物。
他们的磨合本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黄秋泽又频频挑事，扰的火星风浪不休。秦乘风被各种事情缠的焦头烂额，自然也没工夫在几方之间周旋协调，去处理一些地球上细枝末节的事情。
如此，火星人对秦乘风有不满，埋怨她把那些“没有开化”、在那样环境里生活的人带到火星；地球人也怪秦乘风，认为她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妥当，帮人不帮到底，把他们带到这个一个被处处排斥，处处受限的环境。
地球人在求职时被歧视，讲话也会被歧视，他们的住宿条件和火星居民比更是比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矛盾越积越深，却始终找不到发泄口。终于有一天，地球人受不了了，自己组织了武装力量来反抗。
这些地球人没有大炮，没有导弹，只有还在地球上的、已经被火星人控制了的诺亚方舟。他们扣押了诺亚方舟上驻守的火星人，取出了诺亚方舟上能用的武器，和联盟宣战。
他们和联盟打无异于螳臂当车，当然，他们要的结果不是打仗胜利，而是引起大家的注意从而改善处境。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投奔了黄秋泽，野河之战也随着他们的加入引来了真正的**。
秦络依也上了前线，他所带领的部门都能准确完成任务，上了几次战场，也都打了胜仗。于是他又一升再升，马上就能碰到上校头衔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程菏泽被联盟以“叛徒”之名被带走了，说是他私下联系地球人，损害了联盟的利益。
秦络依听后先是觉得诧异，随后心急如焚，想去帮程菏泽活络活络。当时他在中将潘如海手底下做活，潘如海听见这件事了之后就连去阻止他。
“你先好好想想！现在直接闹到上将那里去像什么样子！”潘如海沉声说：“你眼下在评上校，明显是那些人给你使的绊子。你那么一闹，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吗？”
秦络依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片刻后他才问潘如海道：“那该怎么办？”
“按兵不动。你评上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等评选结束后再去救你那个朋友也来得及。”
“不行！”秦络依斩钉截铁地答道，“我现在就要救他——您也知道，他是无辜的。”
“无辜？你这些日子升的那么快，姐姐又是秦上将，早就招风树敌了。你前些日子还帮他升了职，难免有人不痛快。柿子要挑软的捏，他们没法对你下手，自然对他下手了。”
“我没有帮他升职。”秦络依百口莫辩，“我只是提了一下程菏泽，他本来就有胜任那个职位的能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仔细想想，他明明有能力，为什么还被没选上？显然是有人从中间作祟，你想着帮他声讨正义，自以为是青天大老爷，这么一判，那些人可不是更加怀恨在心吗？”
“他们怎么能……”秦络依语无伦次。
“那我不要了。”秦络依抓住潘如海的衣襟说，“我……我不评什么上校了，我也要让那些人把程菏泽放出来。”
“我以为，你还是不要管这件事情为好。”潘如海双手抱胸说，“别没把程菏泽救出来，把你自己搭上了。”
“不行，我得查这件事。”秦络依无视了潘如海的告诫，思索片刻后喃喃，“先找能反驳程菏泽通敌的证据，再看怎么办。”
“我说，不行。”潘如海按住秦络依的肩膀道：“秦教授交代我了，得让你赶紧升到上校。而且你以后还要评将，不能和这种事情纠缠不清！”
“可我不想升官！”秦络依喊，“我每一次升官背后是什么？是那些陪着我的人战死！从王金鹏到徐长风王浩杰……到我后来的副将。我情愿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而他们没死！”
潘如海面对秦络依的歇斯底里倒显得很平淡，“一将功成万骨枯嘛，都是这么踩着尸骸过来的。你现在就是太年轻，总想意气用事，等你再过几十年就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明白’就是让我坦然接受别人为我赴死，成为我向上爬路上的垫脚石，那我情愿什么都不明白！还有秦关则让你帮我……秦关则算什么？他就是个疯子！师傅，你为什么要听他的？”
潘如海看着失控的秦络依，小秦络依右眼拂过无数数据，变得一片晶蓝。他痛苦地捂着脑袋，仿佛头痛欲裂。这还是潘如海第一次见秦络依这个机器人般的小孩如此失态。
“哦，因为你‘明白’。”秦络依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你懂得站队，你懂得人情世故，您知道什么叫见风使舵，什么叫‘明白’！所以您跟着秦关则。”
“络仪！”
“您不用劝我。”秦络依右眼流动的数据浪潮已然平静，他笑了笑，整个人像是灵魂回归了身体，“我心意已决，我知道该怎么做。”
“诶——”
秦络依转身离开就想往上上报，但是没有人理他，因为“野河之战”的**要来了，诺亚方舟上的人，黄元帅的大军，联盟军队，这三股势力要展开火星建球以来最大规模的战役了。
这些地球人看着没什么用处，会开飞船的人也不多，可其实他们大大影响了火星上的舆论走向。他们本就是抱团取暖，这会儿把团结一致的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反联盟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战从僵持阶段又到了对峙阶段，秦乘风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没空理会秦络依给她的留言。联盟军营内部都把精力放在作战上，甚至给秦络依也分配了相当重的任务，让秦络依调查取证的过程举步维艰。
秦乘风这边经过了长时间的作战，摸清了黄秋泽的用兵之道，对那些地球人却不太了解。于是，她只得分外谨慎，继续研究。秦关则也给她下了令，这一仗结束，要把黄元帅的主力打掉，把那些地球人收归，好给秦关则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搭建全火星的人工智能网络。
秦关则已经设计出了四大系统的模型，已经摩拳擦掌等着把他的“朱雀玄武白虎青龙”投入使用。秦乘风的压力登时更大，那段时间说她是不眠不休也不为过。
战争的事情排在前头，其他的事情自然要往后让一让。程菏泽的官职不算太高，从事的职业也不算特别重要，他的处决就显得可有可无。于是那个昏了头的法官就顺从了来告状人都意思，抱紧了后面领导的大腿，轻飘飘地给程菏泽定了罪，准备即日执行。
战争年代定的罪普遍偏重，因为战场上经常死人，所以“死”就好像成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大家都没那么慎重。
背后搞程菏泽的那伙人知道，如果这事儿被秦络依知道，这小子肯定要来闹，便联合法官等人一起把案件的内情给压了下去。
恰好那天秦络依去了前线，没和新的副将联系，等他得知程菏泽已经被处决时，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了——程菏泽的头七都过了。
程菏泽被扣上了“叛联盟”的帽子，自然没法和同时期死的其他人一样马革裹尸，风光大葬，他死后直接被丢进火化炉里，骨灰甚至都没有妥善保存，而是直接送给加工厂当成磷酸钙回收再利用了。
郑晓武看的瞠目结舌，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如此草率——那些人不知道程菏泽是秦络依的朋友吗？怎么还敢如此大胆？这不是挑衅秦乘风和秦络依吗？
“这也是秦关则的意思。”一旁看自己回忆的秦络依沉默很久才说道，“毕竟程菏泽当年是秦关则带来火星的，早年也是他的人。要想动程菏泽，自然要和秦关则打招呼。”
郑晓武沉默了，他能通过共感体会到秦络依那时候的悲伤，愤懑，还有迷茫。
最讽刺的事，尽管秦络依已经插手了这件事，他几天后还是被封成了上校。
因为秦关则有令，所以联盟几乎拿出了全部的力量来对抗黄秋泽和诺亚方舟上的人，几个上将都重新上场，亲自率兵出面，很快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自此，野河之战打了十多年，终于以联盟的胜利被画上一个句号。秦络依还没从程菏泽死讯的愤怒中恢复过来，就再度碰上了秦关则。
“宝贝，我需要你再一次休眠。”秦关则含笑看着秦络依说，“等你醒来，你可以看见一个完全不同的火星世界……一个真正像现代人类生活的星球。那时候，你应该可以升到上将。”
“怎么又让你休眠……”郑晓武有点儿生气，“他凭什么这么对你？”
秦络依倒不怎么生气了，时过境迁，他反而安慰起了郑晓武。
“没事，休眠也挺好的。不休眠……我怎么遇到你。”
中将每次都是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刻意去撩拨郑晓武。但郑晓武总觉得秦络依说的话句句像情话，他一听就面红耳赤。
他干咳一声，不想显得太纯情，便问：“这是怎么升的啊……”
秦络依回答道：“联盟有追封的习俗，每隔一二十年就会拿出当年立下战功的人再次追封，我有秦乘风和秦关则这层关系，自然每次追封都有我。”
“那你怎么不是上将？”
秦络依闻言笑了，“我德不配位啊。我又不像秦乘风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都在休眠罢了。而且联盟里也不完全是秦关则一家独大，也有其他人反对。”
“不过秦关则又给我编了个新身份，让我拿这个中将的职称。除了联盟里少数人知道这近百年的来龙去脉，其他没人知道当年的风云跌宕。”
秦络依对秦关则说了“不”，他拒绝再次休眠。可秦关则只是通知他，从来不是向他征求许可。秦络依还没来得及辩驳几句，就被一针麻醉打的晕了过去。
秦络依看着记忆里缓缓晕过去的自己，忽然说道：“这时候你已经存在了。”
“什么？”郑晓武惊讶道，“我应该是新纪元七几年才出生的吧？这会儿不才新纪元十几年？”
秦络依眼皮不抬地说：“这时候你还是颗受精卵。秦乘雪被人脑分离之前就和我说过，她听说秦关则打算开始批量体外生殖，在火星建立人类生育中心。他一下弄了好几批受精卵，第一批用来做实验……我就是第一批，你是第五批。”
“之所以会认为你是神女的礼物，就是因为秦乘雪在说秦关则的生育计划时，给我写了个5.7，然后说这是她留的惊喜。”秦络依顿了顿然后说，“不过现在看来，她写这个词的意思可能就只是神女计划的时间……”
话是这么说，可秦络依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秦乘雪是个想法很多的人，显然另有用意，只是他到现在还不完全明白。
“后面我再醒来，就成了现在的秦中将。先被派到地球上呆了几年。我休眠奇迹，秦络依给我上了记忆锁，顺便，给我脑海里植入了一枚芯片。”
“所以……”
“对，我之所以一谈论过去，或者一些敏感话题就会吐血，就是因为这枚芯片。它完全地嵌入了我的大脑皮层，可以分析我的行动。这枚芯片对应的数字是‘零’。”
“等等，零？”
郑晓武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络依。秦络依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道：“没错，就是一开始我们在林星体内发现的芯片对应的那一批的第一枚——所以当时少了一枚。这一切都是秦关则的计划。”
“他美其名曰把我变得更加智能化，更加适应现代社会。其实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因为他发现秦乘风已经不听他的话了，而我也对他说了‘不’。”
“所以……”
“他虽然锁起了我的记忆，但我自己能感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所以我一醒来后就带了那对耳钉。”秦络依的声音放的很慢，“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带耳钉，因为秦关则讨厌男人带耳钉。程菏泽之前从地球带过来一副朋友送的耳钉，被秦关则扔掉了。”
秦络依像是破罐子破摔，开始知无不言，“哦，对了，我也想过把那枚芯片取出来，但是我联系医生时往往就会晕过去。而且我自己查资料，这种芯片装进去容易取出来难，十有**会没命。”
郑晓武听到这句话心凉了半截。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一起说了。”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突然愿意全告诉我。这不像你。”
秦络依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你肯定还有惊天的秘密在瞒着我，而且我要接近那个秘密了，所以你说些别的、无关紧要的秘密来转移我的注意力。”郑晓武看着秦络依的眼睛问道：“对不对？”
秦络依没有说话，忽然低头去吻郑晓武。他的手掌探上郑晓武的脸，压低声音道：“我哪有那么多秘密？现在就你一个秘密。我就是想对你坦诚一点，想满足你的好奇心，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不行吗？”
1.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选自《左传》
2.一将功成万骨枯，选自《己亥岁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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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末日之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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