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荷芝第一次正面承认“他们”的存在，只见秦络依在一众器材中翻出了极为老旧的、甚至无法连网的录像机，开始记录问话过程。
“直接说‘他们’吧。”秦络依抬了一下眼皮说，“‘他们’是谁？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联络你的？他们又让你干了什么？”
白荷芝咽了口口水，才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和他们压根就没见过。”
“他们第一次联系我，是通过我的邮箱。它是以系统的名义给我发的邮件，说我有一个肩负着历史使命的快递。”
“对于这样的说辞，我当时是不信的。我觉得这邮件写的神神叨叨，可能是诈骗，本来不想理会。可谁知道刚把电脑合上就真的有人联系我说有一个我的快递。还千叮咛万嘱咐说人家说一定要送到本人手里。”
“我当时还是不信，于是虽然取了快递，一直没有打开。那时候在我的死缠烂打下，我已经和林星同居了，他看见了那个快递，就给拆开了。”
“那是他第一次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拆东西，现在想想这个点也很可疑。打开里面是一个小盒子，要输入密码。你知道的，人看见这种带密码的盒子就想解开，就像潘多拉当年打开魔盒一样——对于未知，人的好奇是真的会害死自己。”
“我们很快解开了，因为我上来就用林星的生日作为密码，然后对了。里面是一枚小小的芯片和一个立体投影。”
“当即空间中出现了一个人，看着和真人无异，但是我们触碰不到，实体只会穿过他。当着林星的面，他只是和我们做了自我介绍，并没有多说，第二天林星走的时候，他才开始开口和我谈。”
秦络依听到这里抬头，接过白荷芝的沉默道：“他给了你承诺。”
秦络依手里拿着一只笔，笔尖滞留在纸面上久久没有动弹。他轻声问道：“是什么样的承诺，能让你对林星下那样的手呢？”
笔尖的墨水在白纸上晕开，这样的纸笔记录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了，但这似乎是这位中将的习惯。白荷芝凝视着那个小小的墨点，视线开始发散。
一片寂静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回到了现场。
秦络依见白荷芝没有开口，继续毫无人情味地给她下着猛药，继续逼她回答问题。
“据我所知，那个芯片需要剖开表层皮肉放置进去吧？虽然你应该之前就知道林星不是真人了，但那到底是看着和真人毫无差别的皮肉，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秦络依漂亮的双眼不带一点温度，冷漠得如同真正的机器人，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白荷芝越来越差的面色，几乎是咄咄逼人地问道。
“……是。可下不去手，又有什么办法呢？”白荷芝许久才继续答道，“是我将林星的胸口剖开，将芯片作为载体放进去的。芯片有在体内自动定位功能，既是为了保护林星这个载体，也可能是‘他们’知道我水平有限，找不到正确的地方。”
郑晓武皱眉，忍不住在旁边插嘴问道：“等等，你不是爱林星吗？难道你没想过那枚芯片可能给他带来的危害吗？为什么你还是选择植入？”
白小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秦络依，“秦中将刚刚讲承诺，其实说是诱惑更恰当。”
“长官，你有所不知，在现在，很多时候一个系统都对应的有多个人。然后再用不同的编号区分……比如我的电子爱人，审讯局里我展示的那块铁块上对应的人。他是玄武城2区0034号，而我朋友的电子爱人可能是0035号。他们背后的本质是相同的，都是一套程序在运行，我的爱人可能会爱别人，你懂吗？”
“那个人和我说，事成之后林星对应的系统分支只会为我一个人运行。也就是说我将不再是0034号，我会变成唯一。”
“他只说让我把芯片导入林星体内，我并不知道芯片的内容。并给他给我开出了其他优渥的条件，也就是我近期流水高的原因。而且他说不会对林星的身体产生伤害，我……我鬼迷心窍，就同意了。”
“芯片载入林星的身体了以后，他就开始频繁地外出，商讨事宜。他有的部分和我说，有的部分没有和我说。”
秦络依手里记录的笔一顿，“具体一点。”
“他……他和我说他参与了‘公正计划’，我就从网上搜，发现这是个很早以前就被定义为恶**件的计划。我劝他不要这么做，他却告诉我他别无他法。”
白荷芝的嗓音愈发干涩，郑晓武想起了那天林星突如其来的自爆——恐怕这个“别无他法”就是从这而来。
“而且他和我说，他也想做这件事情。他说他是机器人的事情终究有一天会被别人发现，他想在那时候能争取到和现在一样同等的权利。”
白荷芝像是无奈，“可笑吧？他之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怀疑也是那个芯片在其中作祟，篡改了他的程序代码，才会发生那样不可挽回的事情。”
秦络依看着低垂下头的白荷芝，忽然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开头的话题。
“你是说，他们用系统邮件联系你？”
白荷芝点点头，“对，我可以把邮件照给你们看。”
郑晓武下意识去看秦络依，发现秦络依也在看他。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自己的疑惑。
用邮件联系是一个铤而走险的方法。毕竟只要有数据流动过，就会留下痕迹——技术人员可以很轻易地查到邮件的发出者，而且只要有投影源，白荷芝和投影人都对话也很容易复原。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已经全完了……”白荷芝痛苦地喃喃自语道，“林星出事了，我也深陷其中。可明明……明明我想要的只是林星能专一地一直陪着我……明明那个人说，这枚芯片不会对林星有危害……”
秦络依合上了笔盖，他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眼下就是要通过那封邮件和那个投影继续往下寻找线索，白荷芝显然也只是这个计划中的一个小小环节。
“很抱歉，你的罪名应该由法律来判决，但我觉得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
秦络依站起身来，把本子合上，拿在手里。
“国安部的体检，面试都是相当严苛的，林星如果是以机器人的身份，绝对进不来。你可以想一想林星这个人物为什么吸引你，以及……他为什么如此鲜活。”
“你可以为林星祈祷，不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虽然玄武给的资料是说你们近两个月才开始恋爱，但我所了解的，在林星记忆深处探寻的，你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藕断丝连的情愫也不是现在才有的。”
说到这里，秦络依侧头看了旁边的郑晓武一眼，恰到好处地笑了笑，语调轻和道：“所以我开始说林星是为情所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他是否是心甘情愿变成机器人的我们不得而知，但这背后和‘他们’肯定脱不了关系。”
……
白荷芝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听完秦络依的话后没有尖叫，没有流泪，没有绝望，只是久久坐在那里，沉默地如同结冰的湖水。
秦络依看了一眼表，“差不多该走了，设备里的氧气快不够用了。白小姐，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联系他。”
秦络依指了指郑晓武，“林星案件的后续部分，全权由他负责。”
郑晓武点点头，上前一步，“我是国安部特别行动组三组组长郑晓武，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鉴于你坦白了，我可以帮你申请立功赎罪。”
白荷芝迟钝地点头，又看了一眼秦络依。声音沙哑道：“我之所以坦白，还因为那个人说——”
“只要落到秦络依，秦乘风……或者任何一个姓秦的人的手里，就大事不妙了。”白荷芝苦笑道，“秦中将真的很有威慑力啊。”
秦络依笑了一下，侧头问道：“是吗？”
他一边带着他们走出隧道，一边开口，“我和上将可比不了。”
他回到了飞船内，示意示意联盟太空军的人可以离开，顺便颇为绅士地帮白荷芝开了飞船的门。
“如果林星有被修复的可能……随时联系我。”白荷芝咬着嘴唇说，“麻烦了。”
秦络依没说话，郑晓武替他开口道：“后续法院会对你进行判决，你可能要在监狱里呆上一些日子——不过一有林星的消息，我们就会联系你的。”
把白荷芝送回去以后，秦络依没有马上把郑晓武赶下飞船，而是又开了几圈。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欲言又止的郑晓武，开口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选白荷芝。”
“她是更聪明？有更强的精神力？还是更有谋略，能临危不乱能着眼大局？根据我们这一路观察，白荷芝似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想要爱情和钱的女孩，没有展现任何特质。”
“更何况那么重要的芯片就直接给她？直接用快递送过来？”
郑晓武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坐起身来，“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好像是和程菏泽说的。我当时说为什么把过错都推到白荷芝身上……现在想想，会不会白荷芝拿到的芯片根本没有什么，你拿到的那个重要的芯片在一开始就被植入了？”
“白荷芝没有显著的优点，平凡就是最大的特点。所以她是很好的背锅侠，因为那些人知道白荷芝会承认自己装芯片的行为，而非隐瞒。所以他们的逻辑完成了闭环——有人在林星体内装了芯片，白荷芝装了芯片，装了芯片的人是白荷芝，但真的是这样吗？”
秦络依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郑晓武分析。
“那群人完全可能在混淆视听！还有林星身体的替换，他在成机器人前后的变化……”
郑晓武忽然深深皱眉，侧头问道：“到底是在林星身体的基础上他们改装，才有了新的林星，还是原来的林星早就彻彻底底的死了？这个林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复制伪劣品？”
秦络依这时才慢慢开口，“模拟思想，说话方式的技术在上百年前就已经相当成熟了。人造躯体也在百年前就有很高的水平了。”
郑晓武顿觉毛骨悚然，“那——”
“不要恐慌，你能想到的，政府肯定也能想到。早就有办法和专门办相关事宜的机构了。”
郑晓武听到这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可他心底的疑惑很快再度被提起。
政府办法？相关机构？他可是从未听说过。一个光是想想就让人恐怖的问题，却没有任何为大众所熟知的，公开透明的方法，这难道不是更可怕吗？
郑晓武看着旁边面不改色的秦络依，忽然觉得瘆得慌。这人明明也没比他大几岁，却好像根本和他不是一个世纪的人。
“好了吗？”
旁边的秦络依忽然问道。
郑晓武被这句话吓得魂不守舍，有些结巴地问道：“什么好了吗？”
“你不是让我带你兜风吗？”秦络依侧过头看了郑晓武一眼，又看了看时间，眯起眼睛再度问道：“好了吗？”
“啊？好了好了。”郑晓武连忙说道，说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么难得的机会他也没把握住，他应该借机多在飞船上留一会儿的！
他一边懊悔，一边想着怎么说去补救。斟酌纠结了半天，舌头还是打了结，开口就得寸进尺道：“这次好了，下次还能再带我坐吗？”
讲到这里，郑晓武索性全豁出去了，眼一闭咬咬牙又带着期许，可怜巴巴地问道：“能给我开一次吗？我技术真的很好的，我期待能开飞船好几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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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虚妄之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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