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星森下播,另一边的陈树生摘下耳机,有些意犹未尽地望着显示结束的屏幕。
来电铃响起,陈树生接通电话。
“生生啊,在干嘛呢。”电话那头传来陈母的声音。
陈树生退出直播,搜索页面给他推出几条视频。
【勇敢的心】
【勇敢的心早期直播】
【他说人要有一颗勇敢的心】
“在看直播。”陈树生点进一个视频。
“你什么时候还有这兴趣爱好了?”陈母问道,“什么直播?”
“游戏。”陈树生说。
“怎么突然喜欢看这个了?”陈母亲奇怪道。
“随便看看。”想起刚刚直播的内容,他自顾自补上一句,“挺有意思的。”
“你突然变得好奇怪啊生生。”陈母说,“妈妈都要不认识你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去曼彻斯特玩。”
“过年去吧,最近要期末了,没时间。”
陈树生说着,目光却望着屏幕里的视频,是一段游戏录屏,屏幕右下角一个戴着口罩的脑袋专注地操控着游戏中的人物,弹幕说,这是他的巅峰期,这时期不少俱乐部找过他,他一一拒绝了,后来水平越来越下滑,流量也一路下滑,到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游戏主播。
为什么拒绝呢。
陈树生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面,电话那头陈母说了一大堆关于去曼彻斯特的美好幻想,陈树生没怎么听,只随口应了两声后以有事为借口挂断了电话。
这个视频结束,自动切换了下一个。
视频文案是:他说人要有一颗勇敢的心。
这是一段不算早期的直播录屏。
高星森对着电脑讲大道理,和他平日一样不着调。
应该是高一的时候,眉眼已经开始接近现在的样子。
视频里他把头伸出摄像头外喝了口水又戴好口罩,用轻松地语气回答弹幕的问题:“为什么昵称叫勇敢的心?我最开始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想过自杀,家里边各种各样的事对于我一个十几,不对,几十岁的男人来说有点招架不住,但我又觉得我要真那啥了,把一堆烂摊子留给他们,也太没担当了。”
“总之,人这一生要经历的太多,如果逐一去感伤,恐怕会消耗掉太多感知幸福的时间。”
“朝前不往后,人生不回头。人,要有一颗勇敢的心。”
“希望你也有。”
录屏中的弹幕什么样的都有,有人感动也有人说他卖惨,而他只是对着摄像头淡淡一笑,不作解释。
陈树生有时候也会分不清,他那样满嘴跑火车的人,哪句是随口一说,哪句又是掏心掏肺的。
他好像总喜欢假话里面掺着真心话,要你到很久以后才会猛然反应过来,原来那天他真的很伤心。
视频已经结束,又自动切入下一个。
视频文案:早期很好骗的心心。
这段视频看上去是很早以前的,眉眼很稚嫩,那时候头发也有点长,很瘦。
他穿着一件领口很低的T恤,认真地打游戏。
弹幕让他捡什么枪,去什么地方,他都听,让他笑让他唱歌他统统不会拒绝。
哪怕是更过分的。
【弟弟,衣服往下拉点,都看不清。】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不适,很快又转为笑意,就在陈树生以为他会像今天一样置之不理的时候,视频里的人腾出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把衣服往下拉了些。
陈树生目光倏的一顿,搭在鼠标上的手抖了一下。
视频已经结束很久,连陈树生自己都没发觉,他就这么呆滞地望着不断切换的电脑屏幕,好久以后,他的目光转向那条高星森因为误会送给他的项链。
陈树生垂下眼切开屏幕,正要退出直播APP时,私信弹出几条消息。
消息来自勇敢的心。
陈树生点进聊天框。
【勇敢的心:哥们儿,今晚破费了。】
【勇敢的心向你转账七万元。】
【勇敢的心:平台扣了百分之四十,我收到的就这些,你先收着,我回头看看能不能给你申请个未成年退款。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今天晚上的支持。】
【勇敢的心:不知道你出于啥原因突然跑我这里来冲动消费,但你如果想养小主播那就不用了,我过俩月就解约了,我可以给你推几个技术好的。】
陈树生看完消息,顿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在电脑上打字。
【evevws:你挺好的,不用。】
高星森的消息也回复得很快。
【勇敢的心:啊?有吗?我现在的状态都是混日子了,只有老粉还愿意看两眼。】
【勇敢的心: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我带你打游戏。】
【勇敢的心:你要是不愿意加微信,加个游戏好友也行,你玩什么区?】
【evevws:不用。】
【evevws:别发了,睡觉了。】
陈树生发完,正要下号,那头的消息又很快过来。
【勇敢的心: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陈树生一顿,继续敲字。
【嗯?】
【勇敢的心:是你吧,生生。】
陈树生望着消息末尾的那个称呼,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直到那边又弹出一条。
【真睡了?】
陈树生犹豫了一下,打字:【没。】
【勇敢的心:不回答就是承认了。】
【勇敢的心:我就知道,谁会突然跑来给我刷十几万的礼物,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了。】
【勇敢的心:今天晚上让你看笑话了,但我真是正经主播,那种是跑错区的傻逼,我一般都不理的。】
陈树生想起刚刚看的那个视频,缓缓敲字:【嗯。】
【勇敢的心:把钱领了早点睡吧,以后别这么破费了,还有就是我开直播挺晚的,上一天课回来也挺累,你早点休息以后别看了。】
【evevws:你这意思,是看不起我吗?】
【evevws:别人给你刷礼物你也这样私信他还他钱?】
【evevws:前几天还说要跟我做朋友,你对朋友就这么生疏?】
【勇敢的心:不是啊,我没这个意思,你别生气。就是因为大家都是朋友,我才不能老是这样占你便宜,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朋友。
真烦这个词。
陈树生揉了揉眉,敲字:【困,睡了。】
【勇敢的心:生气了?】
陈树生犹豫了一会儿,没回复。
直到那边又弹出一条新消息:【别生气,生生。】
陈树生皱起眉,有点无奈:【别这么喊。】
【勇敢的心:那你不要生气,好吗?】
陈树生叹了口气,打字道:【钱,直播间发红包分了就是,别退我了。】
-
恢复正常上课以后,对于这群足球生来说除了跟不上进度,最大的难题是老想踢球,一天不踢球就脚痒,高星森和卞震偶尔死皮赖脸跑足球场跟高一高二的踢会儿,但这样隔靴搔痒地踢球终究还是满足不了他们。
高星森选择化悲痛为食欲,这些天去小卖部的次数愈加频繁。
毫无盼头的周二,值班领导背着双手昂首挺胸地站在操场上,只见一道闪电般的人影从眼前划过,他当即鼓起眼睛,一声怒吼:“高星森!”
四个口袋塞得满满当当的高星森猛地停了下来。
“站那儿别动!你敢动一下这处分你就逃不掉!”值班领导一面喊着一面快步走来。
高星森泄气般闭了下眼,转过头看向领导,“老师好。”
“好什么好?我不好。”值班领导冲他伸出手,“东西拿出来。”
高星森暗暗咬牙,从裤兜里掏出两袋薯片递了出去。
“还有呢?衣服口袋里。”
“……”高星森认命,把东西都掏出来给他,趁着值班领导不注意,他偷偷藏了一袋辣条收在背后。
“说了不许带零食到教学楼,大会上一遍又一遍的强调,要说多少遍?你都高三了,挨个处分你就老实了……”领导絮絮叨叨训个没完没了。
高星森乖乖低着头挨训,心里默默祈祷着身后唯一的辣条不要被发现。
榕城的天到了最冷的季节,四周冷风嗖嗖往袖口里灌,高星森想拢一下外套,刚把眼睛抬起来,却见陈树生走了过来。
高星森立马又垂下头,祈祷陈树生不要看见他。
没什么比暗恋对象看着自己被老师训还要尴尬了,怎么陈树生偏偏这时候来。
别说了。
快他妈让我走吧。
高星森咬紧牙企图不被发现,身前的训话声仍有节奏地进行着,他不知道陈树生已经走了没,忽然,身后的辣条被人拽住,高星森一惊,刚想攥牢辣条,那人轻轻一扯,把辣条从他手里抽走。
高星森猛地抬起头冲旁边看去,只见陈树生不紧不慢地走往教学楼,很从容地把辣条揣进自己口袋。
天那边太阳照透云层,薄薄一层落了下来,裹在外套上的冷风突然散尽。
高星森挑起嘴,撇开了脸。
直到上课铃响起,领导的训话才不得已结束,他跟老师说过谢谢,飞奔回教室。
一进门他就找准陈树生,问他要辣条:“我辣条呢陈树生?”
陈树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和他自己格格不入的袋装辣条扔给他,表情冷冷的。
“谢了。”高星森乐滋滋地把辣条塞进书包,弄完起身时又想起之前和人的约定,于是转过身去问陈树生,“陈树生,你还记得一个事儿吗?”
“什么?”陈树生拿出这节课的教材压在试卷上面。
“旺旺大礼包啊。”高星森小声说,“不是说等比赛结束之后去你家拿,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陈树生的动作顿了一下,眼里压着些欣喜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作一副淡漠的模样,“随你。”
“那就今天晚上放学过后吧。”高星森说,“我去你家拿,你家住哪儿?我还没去过你家。”
“你去了就知道了。”陈树生说。
“拿完旺旺大礼包我能在你家玩儿吗?”高星森兴奋地问。
“我家有什么好玩的。”陈树生说。
“你家有游戏手柄吗?咱们玩FIFA,我玩FIFA很厉害的。” 高星森说。
“没有,玩不了。”陈树生淡道。
“好吧。”
高星森垂下脑袋,任课老师拿着书本和茶杯走了进来。
陈树生看了眼高星森,掏出手机低下头,在外卖APP上下单了一副游戏手柄,并给配送员备注:密码2201,包装盒拆了拿进去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谢谢。
发完又给配送员发了个五百块的红包。
“……”
“老师来了,别玩了。”高星森提醒说。
“嗯。”陈树生收回手机。
高星森有时候觉得很幸福,因为性别的原因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陈树生越界,做异性之间为了和对方更加亲密而办不到的事情,虽然也正是因为这层性别的原因他才更不容易抵达幸福的目的地,但这样他也满足了。
以后的事他都说不准,但是今天晚上他要去陈树生家。
“高星森什么事高兴成这样,地理课给你上成抢答课了,什么题都抢着回答。”地理老师笑说,“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哈。”
“好的老师!”高星森活力满满地喊了声。
今天的课一节一节地结束,高星森开始有点后悔昨晚因为太困没有洗澡,下午的时候还去球场踢了会儿球,这会儿说不定都是馊的,他突然有点后悔跟陈树生说今天晚上去他家。
他从桌肚里掏出祁萱镜子碎掉时捡的一块镜子碎片,专注地检查着自己的脸。
啊,长了颗痘。
啊,嘴还这么干。
啊,丑死了。
算了,就这样吧,再捯饬也就这样了。
陈树生从小卖部买水回来,他走到门口时高星森正抬头看着他。
他有时候有点怀疑陈树生是不是整过容,怎么会有人好看成这样。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好看,又白又高,身材也好,走在人群中总是能让人一眼挑出来。
高星森又低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沮丧地把镜子收回桌肚。
陈树生坐到他旁边,高星森压在课本下面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来看消息。
“今天晚上,”陈树生看向他,不太自然地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提前点上。”
“炸鸡。”高星森冲他笑了笑,低下头点进短信。
“好。”陈树生收回眼,有点克制不住内心的欣喜。
“喝的——”
话没说完,旁边的椅子猛地抖了一下,陈树生冲他看过去,见高星森直接在前后监控夹击的教室抱着手机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有监控。”陈树生皱眉提醒。
高星森却跟听不见似的,两眼死死盯着屏幕。
那个瞬间高星森整个人变得很不一样。
他整张脸只在一刹那变得惨白,表情像是某种濒临死亡的野兽,带着凶狠和不甘。
他刚想把高星森拉坐下来,高星森突然毫无征兆地挤开他跑出了教室,临走时留下还给陈树生留下一句,“我去下厕所。”
“高星森!上课了,你去哪儿!”
“怎么回事?高星森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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