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止黎人生中第一次站在温余津这么近的地方看他，微微仰头的时候，忽然发现以前一直看着很阴沉的人，居然有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跟上次在公司楼下遇到的时候不同，温余津这次没戴口罩，头发也理短了，大冷的天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厚毛衣和长裤，毛衣贴在他身上，底下空落落的，似乎被骨骼撑起，既笔挺又清隽，只是看起来比上次又瘦了点。
“前辈，你不冷吗？”想来想去，田止黎还是挑了个比较礼貌的称呼。
温余津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我不是韩国人，不用跟我说敬语，也不用喊我前辈。”
田止黎点点头，又思考：“那我该喊你什么呢？”
直接喊哥哥好像又有点太亲近了……
温余津：“用不着跟我打招呼。”
用不上的称呼，就无需费心思了。
田止黎抬眼看他，觉得他整个人就跟刚才手中掐灭的烟雾一样，有种缥缈得快要消失的感觉。
她心下一突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预感，让她立刻从原地起跳：“那可不行，我会挨骂的，还是叫前辈吧！”
温余津微微低头看着面前蹦跶的小女孩，也懒得为难她，没再说什么。
田止黎说：“那我先走啦，前辈再见。”
她走了几步回头去看，只听见打火机啪嗒的声音，他又靠在墙边点燃一根烟。
脑海里忽然浮现之前锲而不舍举着抗议牌在公司门口示威的FOR X粉丝，心里涌起奇怪的冲动。
她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条浅灰色围巾，转身又来到他面前，站定，喊他：“前辈，外面下雪了哦。”
温余津没料到她会忽然回来，只来得及把刚点燃的烟掐灭。
田止黎微微踮起脚，把手里的围巾递过去：“这里太冷了，这条围巾借你。”
温余津垂眸看着她的眼睛，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他同样不太想接受这个忽如其来的好意，于是没说话，等着她识趣一点自己收回去。
但田止黎见他不接，直接抬手就把围巾挂到了他的手肘处，眼疾手快地打了个大结，好让它不会滑下来：“等你用完了可以还到公司的接待处，说是Lily的就行。”
她同样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挂完就直接转身跑了：“拜拜！”
温余津看着自己小臂上缠得乱七八糟的围巾，原本烦闷的心情竟然压下去了不少。
手指在裤兜中的烟盒上摩挲两下，没再抽出第三根烟。
田止黎终于跑到公司楼下，外面的雪还在下，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路上偶尔的行人都已经纷纷打起伞。
她冲进雪中，冰凉的星星落在她头顶和面颊，把被室内暖气烘出来的热意瞬间驱散，周身浸于冷空气中，她居然觉得有点凉爽。
从侧门一路沿小路踩着脚印走出去，田止黎下意识转头朝公司正门的方向看了几眼。
也许是天气太冷，从一个月前开始，三三两两聚集在那里举牌抗议的粉丝就已经离开，不再来了。
田止黎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过来的搭话的粉丝，莫名感到有点难过。
这也是她当时冲动把围巾借给温余津的原因，只是忽然想到，如果她还是一个无法近距离接触到自己偶像的粉丝，或许会希望在他生活中遇到的人至少都能对他释放一点善意吧。
尤其是在看似无望的低谷期。
回宿舍的路上她美滋滋地在小群里发信息，炫耀自己已经下课，沈明舟一炸就出来，迅速谴责她背叛了组织。
越琦应该是在认真听课，没看手机。
经过上次南溪游乐园的出逃日，他们三个人终于拉上了小群，只不过群里大部分都是田止黎和沈明舟在叽里呱啦，越琦只偶尔出来说两句，跟现实中相处氛围差别不大。
到宿舍门口，田止黎发现一个写着她名字的快递大箱子，试着一拖还挺重，好不容易拖回房间了，兴致勃勃拆开以为是妈妈给自己寄的什么好吃的，却只看见一本本陌生又熟悉的课本。
她这才想起来，之前似乎是让妈妈给寄一下课本来着，但是因为父母那边隔了段时间才收拾出来，国际快递过海关又需要时间，这时候才真的寄到。
难得有空闲的一个夜晚就这样在高中课本中崩塌了。
话是她自己说出口要寄的，总不能直接甩到一边闲置，显得她很没有决心和责任感。
趁着有时间，田止黎给自己写了个学习计划表，不过她跟越琦的房间里没有书桌，她只能暂时把课本的阵地转移到客厅，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小屁垫坐在茶几桌边用功。
可以确认的是，她目前没有任课老师，所以只能专注于自学，语文可以用手机搜索文言文和诗词的翻译，数学嘛，课本上都是例题和深入浅出的讲解，也能自己看，英语就先把每个单元的生词都啃下来。但是高一文理尚未分科，她还需要学地理历史政治物理化学生物，这些并不是光靠看课本就能啃下来的，写了半天学习计划，发现自己只能简单学学语数英，她难免有些失落。
看着自己手里这张破破烂烂不完整的计划表，田止黎这时才真正开始考虑一个问题——难道她真的要放弃学业吗？
她瘫在懒人沙发放空，忽然响起开门的动静，独孤汀贤穿着运动服从主卧出来，看见田止黎和客厅多出的一堆书停下脚步，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田止黎憋出几个字：“学习的书。”
独孤蹲下翻了翻，好奇地睁大眼睛：“哦……你还挺努力嘛，中国都学这些吗？”
田止黎点头：“嗯嗯。”
“哇……数学？”独孤汀贤翻到数学课本，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我真的不行。”
田止黎呜呜两声：“我也不行。”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学功课？”独孤汀贤翻完后真诚发问，“反正我们以后是要出道的。”
田止黎比她更不解，慢吞吞地组织语言：“可是……谁能保证我们一定能出道呢？”
独孤汀贤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自己呀。”
田止黎不说话了。
她总算感觉到，独孤汀贤不在意这些完全是因为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就算唱歌拖后腿，她也有自信用音乐在这个行业闯出一片天地，而不是像她一样每天忧心自己拿不到高中毕业证书没办法就业。
独孤感觉到她不开心，想了想：“或者，你也跟多裕一样，去艺高上学。”
田止黎知道她说的艺高是什么，首尔有几所很出名的艺术高中，很多艺人都是从艺高毕业的，这类学校上课更自由，而且课程更贴近演艺界的职业所需，对从事这一行的人来说含金量是很高的。
但是……
田止黎摇摇头：“我不想。”
独孤汀贤：“为什么？”
田止黎：“我想上普通高中……”她不想把人生中所有准备功课都跟**豆挂上钩，这样好像就只给自己留了一条可供冲刺的道路，失去了其他选择。
她承认自己很贪心，普通高中生能拥有的生活和当练习生能拥有的生活，她都想体验。
独孤汀贤叹为观止：“可是要学习诶……我可做不到，学习好难。”
“就是啊，我为什么会想学习呢？”田止黎嘀咕，明明之前自己上课做作业也总是找机会偷懒来着。
独孤汀贤想到什么：“如果你真的想，那你就转学去普通高中啊，首尔有几所普高也接收外国人的，有专门的国际班，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就行。”
这倒是没想过的方向，田止黎眼睛略微一亮，想着明天找机会问问安吉。这种跨国转学还是挺麻烦的，而且中韩两边的课程肯定也不一样，需要提前考虑和准备。
“谢谢你，Doko。”田止黎仰头道谢。
独孤汀贤趁机伸出魔爪把她的脸和头发一通揉，心满意足地离开，去公司练习。
晚上越琦上课回来，两人关灯睡觉的时候，田止黎躺在床上忽然发问：“小月，你想上学吗？”
越琦：“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田止黎：“好奇。”
越琦特别果断地回答：“不想。”
田止黎：“为什么？”
越琦：“因为上学对我来说没什么好的回忆。”
田止黎从床上激坐起：“为什么！有人霸凌你吗！”
本来还有点情绪不好的越琦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不是，是我家里的事影响了我的学习生活。”
“哦……”田止黎又躺下了，她平躺着望被窗外车灯照得一晃一晃的天花板，小心说起，“我都没听你说过你家里的事情。”
她平时爱跟父母和妹妹打电话，来韩国的这段时间也总是跟一起练习生活的越琦聊自己以前在家里怎么怎么样，在学校有过什么事，话痨似的将自己过往十多年的人生吐露了个干净，但反观越琦，除了来韩国后的生活，几乎从未跟她聊起过以前的事情。
田止黎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了，她觉得越琦不想说，自己多问的话好像有点冒犯，还可能戳中她的伤心事。
现在她觉得自己跟越琦关系多少也算飞跃了，如果连这个都不能问的话，她会有点伤心o(╥﹏╥)o。
旁边单人床上的纤长人影没有动静。
田止黎默默撅起嘴。
越琦终于出声：“我是孤儿。”
田止黎放下了撅起的嘴，倒吸一口凉气，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不问这么没有分寸感的问题了呜呜呜TAT她怎么就非得多这句嘴啊！
越琦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第二句语气已经变得轻松：“都过去六年了，我父母车祸意外去世，但他们是肇事者，还害了别人家，我家里的大部分钱都拿去赔偿，但还有七万一直欠着还不上，亲戚们都不想接我这个烫手山芋，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是轮流在其他亲戚家借住，不过都住不久。”
这种经历在田止黎眼中已经称得上波澜壮阔曲折离奇了，除了电视上，她还从没在现实中见过这么艰难的身世。
不知道该先惊讶还是先为越琦感到难过。
田止黎把下巴埋在被子里，半天憋出一句：“……对不起。”
越琦：“你说什么对不起，跟你又没关系。”
田止黎闷闷的：“我不该问的。”
越琦：“我现在已经很好了，其实欠的那七万块钱那家人说不要我一个小女孩赔偿了，他们都很善良，只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吉哥找上我，说能帮我先还上这些钱，等出道后用工资偿还，我才会答应来韩国当练习生。”
田止黎：“那你本来打算怎么办啊？”
越琦想了想：“本来……就打算读完高中后就去打工，赚够七万把钱还上。”
田止黎：“还上之后呢？”
越琦一怔：“什么之后？”
田止黎加重语气：“就是你还完钱之后的人生呢？要怎么过啊？不上大学吗？或者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梦想吗？”
越琦沉默了很久。
“没想过。还完钱之后，我的人生怎么过都可以，无所谓。”
田止黎第一次因为朋友尝到了心痛的感觉。
她甚至有点想哭。
窗外远处大楼还闪着五彩的霓虹灯，宿舍楼下有附近居民走过，响起一阵大笑喧哗，隔壁栋的住所还依稀听得到有夫妻在吵架。
田止黎在这个并不安静的夜晚忽然从床上坐起，转头喊她：“小月。”
越琦转头：“嗯？”
田止黎说：“我们一起创造一个新的梦想吧。”
越琦：“新的梦想？”
田止黎点头：“嗯！你不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吗？现在钱暂时还上了，正是建立目标的好时候。”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就照我们现在这条路努力走，成为顶级偶像！”
越琦看着那边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女，恍惚了一下。
外面有车经过，按下鸣笛，远光灯从窗口照进来，映明这间窄小简陋的房间，还有田止黎认真的脸。
“好，我们一起。”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简直不像是她的声音。
都是私设啊，都是私设，不要代入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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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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