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本以为这次陆霁会离开了。
这段时间青年陪在身边,他早想找机会将话说清,却被BI的事务绊住,迟迟没有机会。虽然今天晚上突兀了些,和新年的欢快也有些格格不入,他又被高烧牵累,无力再说更多。
但最后陆霁的那句话,还是让他放了些心,这一觉也睡得远比往日沉。
他昏昏沉沉地不知半昏半睡了多久,更是难得做了梦,梦里的画面破碎凌乱,隐约是一双凄厉带血的秋水眸。黄泉人世,他和那双眼相对时,像是隔了很远;然而当那双眼睁开,血色染过妩丽婉转的波光,落在他身上时,又像是近在咫尺。
……姐姐。
他在心底默然念了声,这一梦格外悠长,柏青梣始终没有开口,既无呼唤也无挽留,只是望着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秋水眸逐渐远去。随着意识的清醒,满身的难捱不适紧随而来。熟悉的头晕胸闷,喉间隐隐传来血气,他抿唇咳了两声,试图睁开眼。
病痛的不适如潮水而来,眼睑却沉得睁不开,心脏跳得又急又乱,呼吸传来阵阵滞闷感。柏青梣这半年来已经习惯这样的情形,每天晨起时都因为低血糖难捱得紧。他忍着额心的晕眩缓过一口气,手腕用力,挣扎着将身子撑起一些。
眼前依旧漫着黑雾,什么也看不清,他循着记忆去够床头的糖罐,指尖触及同样冰冷的玻璃壁,无力勾了勾,将糖罐整个儿勾倒下来。里面是出事那天陆霁帮他买的奶糖,顺着罐口凌乱地洒了一地,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落在柏青梣耳边却像是隔了很远。
他紧蹙着眉侧了侧耳,指尖压着颤意,摸索过一颗糖,拽开糖纸咬在唇间。
醇浓的奶香沿着舌尖漫开,甜得发腻,他没有力气撑起身,靠在床边轻轻地喘息。过了不知有多久,眼前终于隐约有了光亮,晨光逐次点染而开,寸寸逼退了黑暗。
柏青梣按着胸口,一点点坐起身,下意识抬头先看钟表,然后才记起今天不必去公司。
公寓里一片安静,像是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想来也是,陆霁若是还留在这里,听见玻璃罐子砸在地上的声响,怎么会不进来看看。
他再转过头,窗外下了雪。
柏青梣面无表情坐了一会,然后扶着床沿起身。
客厅果然没有人影,陆霁不知是时候走的,柏青梣就近在小沙发上坐下来,拿起手机看了眼。
正值春节假期,BI没有什么事务,他犹豫一会,抬起手背贴了贴额头温度,已经从高烧退至低烧。
指节抵过眉心,他靠着扶手疲倦地看了会手机屏幕,还是打开了通讯录,拨过电话给季绾。
“柏医生?”电话很快接通,小姑娘声音急切,道了声过年好就匆匆问,“您有时间过来了吗?”
柏青梣低咳了声,将话音放得很轻,恰到好处掩盖了沙哑,没有答季绾的话,只是问:“江先生昨晚如何?”
“还是没能睡着……”季绾迟疑道,“用了您的方法,但先生只是入睡得快一些,中间还是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会出满身冷汗。他已经快一周没有好好睡过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
柏青梣声音一贯冷淡,打断她的话,“不必担心。”
他总是轻描淡写就能安抚住小姑娘的情绪,寥寥几字也会让人信服,季绾忍不住笑着应了声好,语气比方才要轻松许多。柏青梣闭了闭眼,忍着额心越来越强烈的晕眩,简单道:“我尽量明天过去。”
电话挂断,他蹙眉缓了片刻,刚要起身,却不想手机又响了。看清来电人的名字时,不由顿了一瞬,才将电话接起。
“柏先生,新春快乐。”
对面是ICPO的秘书长Jurgen,简单寒暄过后,他迟疑问:“陆向总部提交请假半年的申请,您是否知晓?”
请假?好端端的又请什么假?
这半年来BI和ICPO建立合作,柏青梣和秘书长常有联系,每次通话时秘书长都会将陆霁的近况告知:“是的,我刚刚看到陆提交的申请,说要请假,甚至没有固定期限,最少是半年……”
“柏先生,我想您应该知道,陆前不久因为防卫过当致人重伤而遭受处分。目前对他而言正是特殊时期,这样不计后果肆意请假,将对他的未来产生不可逆的影响。”
“和您通话之前,我先联系了陆,希望他能多加考虑。但陆的态度非常坚决,并提出如果总部不批假,他将考虑辞职。”秘书长的语气并不算好,显然很久没有被下属这样顶撞过,但碍于柏青梣的面子,尽量将话说委婉:“现在更是不接电话。”
柏青梣蹙眉,陆霁并非是这样冲动行事的性格,更不会故意惹上司不快。他这样失态,必定是发生了很紧急的事情,昨天他突然回来找自己,只怕也是因为同一件事。但他昨晚被高烧折磨得昏沉,没什么力气去追问青年,这会儿又不知道陆霁去了哪里。
“……抱歉,他并未对我提过此事。”他思虑一会,问,“他有和您说过请假理由是什么?”
提到理由,电话对面的语气更糟糕了,不愉道:“说是朋友病重。柏先生,恕我直言,是多重要的朋友值得他用前途去换?就算那位朋友真的需要照顾,也不该搭上半年时间,甚至还是最短半年,归期不定。”
柏青梣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沉了些,隐隐带了冷意:“既然陆霁提出了请假要求,证明那位朋友对他而言一定极为重要。他向来虑事清醒,不会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代表什么。陆霁是个极在意朋友的人,请您谅解。”
“他在ICPO工作的这段时间,个人能力有目共睹。”他抿唇轻咳两声,说了这么多话难免疲倦,下一句语声稍轻,“我想请您给他一个机会,在陆霁请假这段时间,为他保留职位。做为感谢,如有能帮上忙的地方,BI和我必当尽力。”
没有人能不为这一句话动心。
遑论如今柏氏和BI在商界的地位,牢牢把控白道命脉,单论这句话是柏青梣的承诺,就已经是足够诱人的条件。对个人而言,它可能会是至亲至爱病危时的最后一线希望,对ICPO而言,作为并无实权的国际组织,更是难以想象背后的操作空间有多大。
结束通话后,柏青梣转而拨电话给陆霁,对面始终显示关机,大概是想逃掉秘书长的电话。柏青梣没有再打,编辑了条信息发过去,问他商珒怎么了。
陆霁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会让他做出这种决定的人不多,商珒是最大的可能性。
——
放下电话后,柏青梣坐在沙发等陆霁回来,不自觉浅眠了片刻。
精致苍白的指节轻抵着额侧,呼吸浅乱,他心里惦着事,睡着了也不甚安稳,疲倦至极又挣不起来。迷迷糊糊像是听见开门声,有人走近,沉默了一会,然后一双手扶住他摇晃的肩头。
柏青梣倦得睁不开眼,以为是陆霁,放任自己往那边靠了靠。身后的人像是僵了下,一动不动了半晌,闷闷发出声音:“生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是顾尧。
除夕守岁要熬夜,顾尧补觉补到中午,睡醒听见平叔叹气,这才知道柏青梣半夜走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柏青梣就这么不愿和他待一起,正在生气时候,又听平叔语气担忧,说昨晚少爷脸色不太好,可别是一个人躲出去生病。
他闷声闷气噎了句,大医生还能让自己病死吗。
话是这么说,顾尧还是被平叔那句话扰得心神不宁,正月初一的大日子,却因为那个人不在公馆而变得寡淡异常。他实在坐不住,想起受伤以来柏青梣那张总是苍白的面庞,初二早上就要来了公寓的钥匙,想来看看那人到底病成什么样子。
却不想一推门,入目就是他那个天之骄子的小舅,靠在沙发摇摇晃晃,连坐都坐不稳。秋水眸倦怠地轻敛,眼睫不安颤动,苍白的面庞病容清晰,往日周身的冷意也淡去许多。
……沥在新年的晨光里,就像雪将融尽。
“你来干什么。”见是顾尧,柏青梣恍了会神,开口声音轻哑。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先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陆霁的消息。心里越发沉了些,自从上次陆霁被商家劫持,他心中始终留着怕,每次联系不上陆霁都难免多想。
强压下心头不安,柏青梣微微握紧手机,动作被顾尧看得一清二楚,青年忍不住开口问:“你等谁的消息呢,这么着急。”
“陆霁?”提起这两个字,顾尧语气不由差了些,“他又怎么了?”
本意是关心,但这些年他和柏青梣剑拔弩张,说出的话总像是夹枪带棒。柏青梣蹙着眉,不想和顾尧多说这件事,一言带过道:“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过去他和陆霁在一起时,顾尧总为这件事和他吵架。柏青梣知道顾尧为什么生气,他害死了柏青槿,竟还有心思和旁人谈恋爱。如今他终于如其所愿分手,顾尧总算可以不必再说什么,柏青梣疲倦地阖了阖眼,然后撑过沙发扶手站起身。
他在沙发上靠得久了,稍动一动,腰椎顿时传来剧烈的扯痛。柏青梣冷抿着唇,不动声色地抬手按了按腰间,手部筋骨的线条越发明显。他只抵了一下就收回手,转而扶在墙侧,蹙眉强忍着抬步时腰椎骨缝的疼,想把自己挪回卧室休息。
身后却传来顾尧冷嘲的声音:“分手?你们两个这样子像是分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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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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