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尧一提起这件事就来气。
他看着不远处腰背挺直的人,想起这半年来帝都的流言,也不知道哪来一股火:“哪对情侣分手后还同居啊,柏先生可真会玩,您知不知道圈子里都怎么说您这段感情?”
“被提分手了还死缠不放,结果却是人家陆公子前任的替身,眼睛长得一模一样,脾气秉性也一样……外面都说你是恼羞成怒,抬手就把方家给覆灭了,害得人家父子俱丧、陆公子远走出国。”顾尧第一次听到这些浑话时,气得直接动了手,却还是难解心头的恨意。他深吸口气,望着眼前那道清癯骄矜的背影,本该怎么也不可能和这些话沾上边儿的人,心尖恨意越发浓:
“柏先生不是一向最自诩孤高吗?”
他捻了捻指尖,冷笑着道:“谈场恋爱,掉价成这个样子,然后还往人家身上贴?”
柏青梣没有回头,淡淡的视线垂在地面,面无表情。身上却一阵阵的发寒发凉,下意识拢了拢指尖,身形有些微颤。顾尧发脾气的时候他总是沉默以对,这次同样没有辩驳什么,轻吸口气,抬步接着往卧室的方向走。
……却眼见着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顾尧见那人一言不发的样子更来气,站起身追了过去,抬手一拦,将人拦在客厅的壁格旁。
“早让你分手你不听,好不容易等你开了窍,没想到原来是小别胜新婚,”青年两手抱胸,吐出来的字句像是刀,盯着那双和柏青槿极肖似柏青槿的秋水眸:“还得碰几次壁你才能回头?我不止说过一次你们不可能有结果,是你总是不听……”
柏青梣终于抬起头。
他像是站不太住,指节在后腰处抵了几下,还是没能如往日一般身形挺拔,不由微蹙了眉。他本就生得格外白,眼底的淡淡青黑更是无从掩饰,倦意分明地看了顾尧一眼:“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我的报应。”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会和他复合,也不会再和别人在一起。”柏青梣垂着眼,语气平静低沉,透着几分干涩的沙哑,平铺直叙道,“阿尧,你可以放心了。”
顾尧愣了下,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疲惫至极的人,一时间整个人僵住了。柏青梣神色冷淡地站着,抿唇压下咳意,身上越来越冷,大概是又起了烧。他无力再和顾尧对峙,闭了闭眼就要绕过面前的青年往前走,却陡然被拽住了手腕:“你这话什么意思?!”
青年人的力气不小,柏青梣本就强自支持,被拽得踉跄一步,冷汗顿时出透,死死咬唇忍着咳。顾尧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发抖,他一片好心劝这人尽早抽身,却被曲解了意思,登时愤怒铺天盖地:“是我不让你谈恋爱?什么叫我可以放心?!这罪名也太大了,你柏先生想谈就谈,我哪里管得了?”
“别把话说得这么委屈,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干过什么,说得也是,害死了我妈,你还想着和别人百年……你也知道自己活该遭报应!”
提起柏青槿的旧事,顾尧最后的理智也溃于一线,恨意滔天翻覆,吼了几句声音也不由带了哽咽,他扣着柏青梣手腕的力道骤然一紧,将本就摇摇欲坠的人逼出一声极轻痛吭:“柏青梣,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
顾尧深吸一口气,两眼发红,勉强吐出字句,死死盯着面前苍白沉默的人:“我妈妈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腕骨传来阵阵尖锐的疼,大概是被生生攥出了淤青,施暴的人愤怒之下却还在无意识地收紧,骨缝间都像是在哀鸣。柏青梣面容已经全无血色,侧颜苍白几近透明,冷汗沁出鬓发滑下线条清冷的下颔,他垂眸看了眼被锢着的那段手腕,心尖最后的温度仿佛也已被皓雪盖尽。
他没有挣扎,没有辩驳,也没有喊疼。任凭那只医生用来操刀的手被死攥着,面无表情,像是全部执念皆在这一瞬杳无,然后轻声应道:“是,她是因为我才死的。”
顾尧猛然抬起头,眼里满是泪。他哽咽了一声,然后狠狠用力,仿佛掌心紧扣着的那截手腕是什么肮脏不已的存在,不管不顾地往旁边一甩:“那你怎么不一起去死?!”
柏青梣根本全无力气,踉跄一步,腰椎重重撞在旁边壁柜锋利的棱角上,顿时疼得失了声音。还不及缓过这一阵砭骨的疼,泛着红痕的手腕再度被狠劲扣过,顾尧发了疯似的扑上来,扼着那截腕死死抵在柏青梣心口,向后撞过两步,又是咚的一声。
本就不堪重负的腰椎再受重创,剧烈的痛楚宛如电流倏然劈过,下一瞬失去了全部知觉。他向前一倾,整个人就要栽倒下来,却又被顾尧抵过肩背生生按在壁柜的侧棱上。柏青梣摇摇欲坠,几乎是被顾尧攥着腕牢牢钉在那里,咳意再也压不住,垂着头一声声咳得胸口震颤。
近在咫尺之处,青年还在声嘶力竭地一声声逼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壁柜摆着的东西被接连撞过几次,噼里啪啦往下掉,柏青梣闭了闭眼,咬牙望向最高处摆着的一幅相片。顾尧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怔了一下,眼圈顿时更红了:“你还敢……你还敢把这张照片摆出来?”
柏青梣从公馆搬出来得匆忙,这处公寓的摆件大多是姚维负责购置,放眼望去也没几件柏青梣自己的东西。唯独这张照片,是他亲自端端正正摆在壁柜最顶端,那是一张全家福,柏父柏母故去之后,柏青槿带着弟弟和幼子在老公馆拍的一张。
夫人笑意轻和温婉,一双秋水眸如含波光,那年柏青梣本科刚毕业,矜矜冷冷站在一旁,牵了顾尧一只手。柏青梣常年在国外,极少回家,算起来三个人的全家福也只有一张。当年柏青槿特意定制了相框,亲手在背后刻了字,邮寄给海外求学的柏青梣,十二年来被仔细保管至今。
顾尧眼睛越发红,松了柏青梣的手腕,踮了脚要将那幅照片拿下来。柏青梣惊了一下,下意识以为他是要将照片拿走,按着抽痛的心口回身去护。他身量高些,先将照片抢在了手里,却到底是手腕没有力气,相框沉重,向下一坠。
身后顾尧扑上来:“你放开!你没资格碰它了,把它给我!”
柏青梣被撞得踉跄一步,眼前陡然黑了黑,心跳激烈犹如擂鼓,他有一瞬间失去意识,身上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跌落下去。手腕传来拉扯的力道,他本就勉力而为,被顾尧一拽根本护不住,指尖一颤,冰凉的玻璃相框顷刻脱手而出。
顾尧不料自己竟然真能轻易拽出来,睁大了眼睛,这一愣神,木质框背划过手背,他猛然回过神,前扑一步去接,却已经来不及。
……砰嚓。
玻璃四散而裂,落地那一声格外清晰,宛如尖刀骤然割过耳膜。
顾尧茫然低头,无措地眨了眨眼。
满地碎片被天光映得晶亮,只剩一张照片空落落躺在满地狼藉里。
柏青梣已经站不住,后腰勉力倚靠着墙侧,秋水眸垂下来,静默无言地望着照片,望着柏青槿那双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
然后慢慢俯下身,长腿屈起,半跪在地上,秀颀而精致的指尖,泛着冷白的玉色,将碎片一块块拾起来。边沿锋利,他垂眸刚捡起几块,透明的玻璃碎片就沾了血色,寸寸点染而开。
柏青梣低头看了一眼,迟疑一会,还是收了手。小心捡起相片护好了,受伤的手垂在身侧,伤口并不深,却毫无止血的迹象,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淅淅沥沥淌下来。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是不是?!”顾尧终于回过神来,怔忡望着跪在地上虚弱而清贵的人,他颤抖着说:“柏青梣,你是故意的。”
“你是为了从我妈妈手里拿走BI,对吗。”
长久的静寂。
柏青梣垂着眼,感受着持续的失血带来温度流失,他的凝血问题很严重,指尖的伤口不算深,但也需要包扎,需要去医院。医药箱放在主卧,他站不起来,更走不过去,去医院同样不可实现。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于是想,不如算了吧。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死。
顾尧在旁边似乎还在说什么,柏青梣已经听不太清,脑海里却在反反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他微微抿了唇,止住不受控制的想法,眼前光影的色彩逐渐褪却,失血过多带来的疲倦和寒冷如潮水而来。
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下意识将相纸捏紧,只敢攥在白色的边沿,像是用了很大很大力气,却连一丝皱褶也没有留下。意识沉落下去,他无力跪住,微微晃了下,额侧无意识磕在冷硬的墙面上,咚的一声。
声音很轻,顾尧却像是被突然惊醒,他猛然停住口,后知后觉转头看过去。
倚靠在墙侧的人微睁着秋水瞳,眸光却分明已经涣散不清,倦怠地半垂下来。指尖的伤口竟然丝毫未曾止血,怵目的红染透了半截衣摆,惊心动魄至极。顾尧怔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一瞬间恐惧陡然没顶,他踉跄着扑过去:“你……你,你怎么了?”
柏青梣微微抬眼,却又像是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无力而美丽的样子,轻咳一声,下颔陡然一低。
那双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秋水眸无声闭去,像是不会再睁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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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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