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尧根本没有必要道歉。
毕竟无论他做了什么,柏青梣都不会责怪他,关怀也好,恨意也罢,距离柏青槿去世过去五年时间,纠结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柏青梣不想再去纠结,又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纠结了。
但他隔着探视窗,看着顾尧哭得一塌糊涂,心底的某处还是不由软了软。他抬手覆过玻璃,掌心遥遥拢着顾尧低垂的头,指尖轻收,像是隔空抚了抚。
顾尧忍不住也抬起手,隔着一层玻璃,和柏青梣掌心相贴。
等他的情绪平复了些,柏青梣才问起事情的全部经过。顾尧没有隐瞒,从头到尾讲了遍,和讯问笔录的记载大差不差。
陆岱川是在一个月前突然联系顾尧,彼时陆家已经势危,他希望顾尧借用柏家的力量帮忙延缓时间,交换的条件是他会帮忙引荐一位熟知孔雀的专家。庆幸的是一个月的时间太短,顾尧根本来不及帮助陆岱川做什么,就到了柏青梣的生日会。
后面的事一目了然。陆岱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的助力是Bevis,顾尧只不过是他的挡箭牌。他一手制造酒会现场的枪击案,方便自己趁乱脱身,临走前还能将柏家扯下泥潭,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好筹算。
没有人料到陆岱川竟然会和MSJ勾结在一起,顾尧更是从头到尾一无所知。最蹊跷的就是Bevis当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柏家生日会,这也成为外面攻讦顾尧的把柄,认为他在枪击案中并不干净。
毕竟这场生日会是由他承办,每个宾客的身份都由他核对。如今陆岱川已经潜逃在外,单凭顾尧自己的一面之辞,很难洗清嫌疑。
“小舅,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会牵扯到MSJ。”顾尧讲完经过,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了句,“这件事之前,我甚至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个组织,就连孔雀是什么,都是半年前因为你才知道。”
柏青梣覆着玻璃窗的指尖倏地一颤,他收回手,不着痕迹藏在身侧,没有让顾尧看出异样,淡淡开口道:“有关极端组织,自然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是这就更奇怪了。”
顾尧抱住头,越想越觉得委屈,他从小到大被护得好,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刻意栽赃的误会:“听说那个Bevis行踪很神秘,谁也找不到他,陆岱川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他亲自来一趟……对柏家简直是无妄之灾!”
柏青梣闻言沉默,许久抬眸看向顾尧,眼神有几分复杂,低低咳了咳:“是啊,无妄之灾。”
和顾尧的愤愤不平不同,他说出这四个字时的语气极疲惫,像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生生被耗空,连愤怒和悲伤都提不起力气。顾尧愣了愣,察觉到这件事背后大概还有隐情,但还不等他追问,柏青梣已经把话题带开。
“阿尧,我提醒了你很多遍,陆家的事情一概不要碰。”
顾尧低下头,嗯了一声。
柏青梣沉默片刻,最后还是问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顾尧抿了抿唇,小声的道歉:“对不起,小舅,我以为陆岱川真的有办法搞到孔雀的配方……”
他嗫嚅着试图解释,磕磕绊绊说了一半,犹染泪痕的双眼忽然剧烈地缩紧。
不。
陆岱川没有骗他。
Bevis是创造出孔雀的人,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孔雀,陆岱川的确把唯一的希望,带到了自己面前。
顾尧被脑海中涌现的想法吓了一跳,但紧张和恐惧只有一瞬,他蓦地攥紧了指尖,心跳变得急乱。柏青梣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却见青年神色突然变幻,像是有什么话要冲口而出,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再开口时,声音依然轻哑温和:“没有了么?”
顾尧出了满身的汗,脑子被狂乱的想法充斥,他深吸一口气,暂且往下压了压,摇摇头道:“我们之间只约定了这件事。”
柏青梣却仍然看着他:“除了孔雀的配方,陆岱川没有再许诺你什么别的条件吗?”
顾尧浑身一僵冷,像是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刚刚的狂喜中浇醒。
他慢慢抬起头,听出了柏青梣的言外之意。其实称得上意料之中,却还是令他全身的热度退下去,骨血透寒。
“小舅,我和他绝对没有再说别的,真的只是因为他和我保证,帮他度过陆家这次难关,他就向我引荐熟悉孔雀的人——”
柏青梣挽起唇角轻轻笑了笑,无奈而纵容。
“阿尧,”他叹息道,“我说了,我不会生你的气。无论你们商量了什么,我都不会在意,但现在你必须告诉我实情,我才能想办法尽快处理这件事。”
顾尧心口顿时一揪,用力抓紧了话筒:“我说了我没有!”
刚止住的眼泪倏地又盈满了眼眶,他两眼通红,越说越觉得委屈至极:“我说了我不是为了BI,我和他的交易,除了想救你,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你为什么总要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你手里夺走BI?!”
柏青梣静了静,他又叹了口气,尽量将语气平和下来,安抚顾尧的情绪:“阿尧,这不重要。”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只因为我,就甘愿冒这么大的险,这不值得。”
“小舅,”顾尧恍惚地问,“你认为你的命不值得,BI就值得了吗?”
柏青梣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向顾尧,神色平静,眼里是真实的困惑。顾尧被他的眼神逼得窒息,那双秋水眸明亮而透彻,仿佛认定了自己的话就是真相。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顾尧狠狠闭上眼睛,他用两只手用力抵着探视窗,一头撞上去,发出咚的一声。
像是推开这扇厚厚的玻璃,就能打碎两个人间根深蒂固的隔阂。
但他终究无能为力。
何等可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最为亲近的家人,误会和隔阂已经无可挽回。是因为一次次争吵么?可争吵不会空穴来风;是因为该解释时却闭口不言么?可明明没有人捂住他们的嘴。
不,是因为失望。
是相行背离的失望,令人甚至没有面对的勇气。
“小舅……”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家里除了你以外,根本没有人在意BI。”
他扣着玻璃的手指用力抓挠,发出刺耳的划拉声响,凄厉而绝望:“家里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把BI,看得比你的命还重。”
“我不会,妈妈也不会,曾经的你……也不会。”
玻璃对侧的人身形轻颤,脸色顿时苍白下去。
顾尧没有发现年长者的异样,他低着头,目光空无地落在面前的铁桌上。生冷的光色折射出他哭得斑驳的脸,他呆呆地望着,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半年我不让你处理BI事务,我知道在你心里,一直认为我是要把它从你手里夺走。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我本来觉得,这根本不需要解释……我以为你会明白的。”
一直以来,柏青梣都把自己的身体情况瞒得极严。若非Kylen有所察觉,恐怕直到现在,顾尧也不知道孔雀的存在。他听从Kylen的劝告,尽量负担起BI事务,减轻柏青梣的压力。BI家大业大,他又太心急,犯下许多决策错误。
以BI积蓄百年的底蕴,这些错误造成的亏损堪称微不足道,丝毫不会撼动它在商界的地位。但顾尧没有想到,柏青梣竟然连这一点点亏损都不允许,加班加点立了六七个项目,把损失全部弥补了回来。
……代价就是,在结项的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昏倒在公寓。若非姚维及早发现,结果怕是已经无可挽回。
这件事最终成为了导火索。顾尧没法眼看着柏青梣这样耗空自己,几次争论都不欢而散,说是关心则乱也好,鬼迷心窍也罢,他选择了最激烈的手段,也因此将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推向冰点。
但顾尧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甚至一直期许着,柏青梣能明白自己的想法,他等待着有一天关系缓和,哪怕柏青槿已经不在了,剩下他们两个人,也能让家再回到从前的样子。
可他等了这么久,最后等到的,还是冰冷而笃定的诘问。
顾尧苦笑了一声。
“小时候是你告诉我,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BI发展得再好,拥有的资产再多,它也只是‘手段’,它是妈妈保护这个家的手段。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终于把心底埋藏了五年的疑问说出来:“可是现在,小舅,在你心里,它还只是‘手段’吗?”
“把它视为一切,把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究竟为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柏青梣神色怔忡,迟缓地抬起眼望向顾尧,嗓音艰涩沙哑:“别说了。”
顾尧扯了扯嘴角,没有理会,这些话他在心里憋了太久太久,一旦开闸,便一发不可收拾:“陆岱川最初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居心不良。或许是要借BI替他挡灾,或许是陆家如今势危,他要啃一口BI的肉求活。小舅,我不傻,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BI经营到这个地步,几乎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抹掉一个零、两个零,余下的钱,都足够我和你活一辈子。人最重要的不就是活着么,和家人长长久久在一起,这才是应该在意的,反之……就算为BI付出太多,让它创造再多价值,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抬起头,望着那双秋水眸,轻轻地重复了遍:“就算做得再多,都是毫无意义的。”
柏青梣避开他的目光,那双秋水眸痛苦地闭了闭,开口的声音几近恳求:“阿尧,别说了……”
已经点破到这种程度,怎么还能停得下来。
但泥足深陷的人,终归还有回头的机会。
顾尧咬了咬唇,他轻声道:“你说BI是妈妈保护我们的手段,那现在妈妈不在了,它就应该是我保护你的手段。”
“如果我还能有机会见到Bevis,我宁愿用整个BI去换孔雀的配方。”
“它是手段,而不该是执念……小舅,算我求求你好么,别再把自己的全部都扑在BI上了,你不知道你这样就像疯了一样,妈妈看见了,也一定会被你吓到的——”
柏青梣抬头看向他。
那双秋水眸不知何时已经凌乱而破碎,斑驳地倒映出顾尧的身影。他怔怔地看着玻璃另一面的青年,那张面庞几无血色,苍白得惊心,过了许久,轻轻笑了笑。
挽起的弧度颤抖而脆弱,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已经破碎的玉,从内里裂开,裂纹斑驳,满目疮痍。
他久久望着顾尧,又像是透过一个人,看见无数个人的影子,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曾经他从未在意,现在却一同响起,震耳欲聋,避无可避。
——我总在想,你是不是,已经为了那些东西发疯了。
那些声音最后一并沉落下去,定格为陆霁抱膝坐在地上,仰脸望过来的那幕。
心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柏青梣蹙紧了眉,蓦地折下身去。他甚至来不及用袖子挡一挡,温热的血已经顺着唇侧淋漓而落,星星点点,溅在雪白领口纹着的金绣上。
结果还是搞到十二点后了……!蜗牛爬行.jpg
下章就可以尽情写吐血啦~终于到了这一刻!!恭喜小顾成功踹了临门一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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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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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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