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尧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倏地站起来,动作之大甚至带翻了椅子,发出巨大的响声。
柏青梣咳得直不起身,眼前昏黑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才模糊地望见地上几点晕红。他迷茫地看了片刻,接线话筒悬在空中晃荡,里面隐约传来顾尧惊慌失措的喊声,探视玻璃被拍得咚咚响。
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显然有人一直在监控会见室内的动静,察觉异样后立刻赶了过来。
脚步声愈近,柏青梣紧紧抿着唇,顾不及地上脏污,就要伸手将点点血迹擦拭干净。如今柏家四面楚歌,几方敌手之所以仍然蛰伏未动,就是因为尚不知他身体情况,投鼠忌器,不敢擅举。
今天他在会见室咳血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岌岌可危的平衡势必会被打破。
眼前血色斑影晃动,他紧皱着眉擦了几下,会见室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轻敲:“柏先生,您还好么?”
探视玻璃被拍得更响了。玻璃隔音效果很好,因此探视时双方只能通过电话交谈。然而此刻顾尧的声音甚至穿透了玻璃,铺天盖地的惊惧几乎将青年压垮,他眼睁睁看着柏青梣在玻璃对面折身,血色染过领口,星星点点落下来。
他伸手想扶住那人的肩膀,却被厚厚的玻璃阻隔,触手冷硬冰凉,犹如舅甥两人经年垒筑的高墙。
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高墙竖起,相见不相闻。
窗子里的人只能看见窗外的人脊梁压弯,窗外的人听不见窗内的人撕心裂肺的嚎啕。
顾尧不管不顾地砸了许久探视窗,一直俯着身的人似乎终于听见了玻璃的撞响,肩背轻颤,顿了半晌,慢慢坐直身体。
这时顾尧终于看清了他,脸色苍白,指尖袖口都染着血,用力地抿着唇,将仅剩的一点颜色都抿尽。
柏青梣微微急促地喘着气,抬头看了顾尧一眼。
那一眼冷淡异常,更是决绝异常,秋水如裂冰,慑得顾尧呼吸一滞。他张了张嘴,手指僵冷,犹疑着刚要再喊一声小舅,柏青梣已经沉默不语地站起身,撑在椅子扶手的指节微微发颤。
瞒不住的。
今天这次会见看似只有他和顾尧两人,却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监控后窥伺。
房门被人敲响的一刻,柏青梣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何况就算他这次瞒过了,各方势力的争端刚刚开始,以他如今的情况,也绝无可能一直瞒下去。
不如索性将计就计,将他重病难支、与顾尧恩断义绝的消息散播出去,虚实由人自辨,反而不失为一步好棋。
只是他平日逞强惯了,向来是三分的力气撑出十二分的威仪,何曾将脆弱堂而皇之摆在人前过。
是真的到了无路可走、难以支持的地步,才不得不落此一子,勉力扭转乾坤。
柏青梣一向是个爱面子的人。其中自然有年少时长姐和师门过于骄纵的缘故,当然也因为他本就是个当之无愧的天才,常人竭尽全力难以企及之事,他却总能样样做到最好。
柏家在白道的地位稳固如一,BI始终盘踞着商界霸主的位置,“柏先生”三个字可望而不可即。高处不胜寒,尊严大过天,他清楚自己爱面子,便不肯让BI露出一丝一毫的错处,更不愿将他和顾尧的嫌隙大肆宣扬。
然而一人之力终有极限。
即便是他。
勉力弥补,粉砌太平。
柏青梣垂眸望着地上斑驳的血迹,沿着砖缝丝丝缕缕流淌,宛若道道裂纹,终究无法弥合。他爱面子,不爱低头,打碎牙齿和血吞,却并非是不识时务,自欺欺人。
再高绝的医术亦有无力回天之时,他从医多年,见证多少生死,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
……他只是觉得可惜。
死死撑着的手腕逐渐软下来,柏青梣踉跄一步,下颔松了松,始终紧紧抿在喉间的血终于顺着唇角滑落。顾尧在玻璃对侧看得分明,青年的指甲被他生生按劈,扎进血肉里。
他大声痛哭,眼泪和指尖的血混在一处,狼狈已极。
身后的铁门被打开,是先前负责监押顾尧的那人,眼睛滴溜溜地在顾尧和柏青梣身上转。顾尧全无察觉,心里只惦记着柏青梣的情况,终于等到那双秋水眸抬起来,却只冷冷瞥了他一眼。
没理会他血色淋漓的手,更没理会他满脸的泪,眼里几分漠然,几分讥诮,剩下的都是失望。
一眼令人心死如灰。
顾尧蓦地僵住了。
即便是两人闹得最不堪的时候,柏青梣也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青年嘴唇颤抖,“小舅”两个字再也吐不出来。那一瞬他甚至恨不得自己耳聋目盲,就能看不见那双眼、听不见那句话。
“阿尧,”柏青梣望着他:“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他定定地望着顾尧,又或者是透过他,望向青年身后的什么人,语声薄冷地提醒:“别忘了,你并不姓柏。”
柏青槿死后,柏家只剩下他一个人。
本该如是,从来如是。
顾尧按在玻璃上的手滑落下来,曳过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怔忡地看着柏青梣,嘴唇翕动,却吐不出字句。柏青梣没有再看他一眼,撑在扶手的指尖移开,他捂着唇咳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刚迈出一步,就耗尽了力气,身形摇晃着往下跌。会见室的门被人从外撞开,陆霁原本等在外面,听见里面传来响动,立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谁知刚一进门,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青梣!”他的眼瞳剧烈地缩紧,几步抢上去,正好将摇摇欲坠的人扶在怀里。柏青梣喘息着撑住他的肩,鬓发汗湿一片,向前走出两步,又浑身发软地往下坠。
他身量本就高,这一脱力,陆霁根本揽不住人,急急伸手去护,柏青梣已经紧紧蹙眉,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陆霁心神俱裂,惊惧地跪下来查看柏青梣的情况,却见那双紧闭的秋水眸微微张开一隙,幅度极小地向他摇头。
是说自己无恙?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陆霁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刚欲离开,耳旁拍打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响。
他循声抬头,望向探视窗对侧的顾尧,以及铁门旁守着的两个人。往日光鲜的小顾总狼狈得不成样子,目光绝望而哀毁,望着柏青梣,嘴里不住地喃喃着什么。
舅舅,舅舅。
青年悲切痛苦的声音即便有一面厚重的防弹玻璃相隔,依然清楚无比:
“你气我就气我,不救我就不救我,全都是我的错,但是求求你照顾好自己……”
陆霁顿了顿,怀里的人呼吸一滞,他恍然低头,正见柏青梣咳出一口血,温热的红顺着下颔流下去,染红了陆霁的衣袖。
肩头一重,人终于真正昏死过去。
陆霁用力闭了闭眼。
他没再理会后面的顾尧,抱着怀中人的力道渐紧,转身离开会见室。
走廊看守严密,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想必不需要多久,柏家家主病重难支,与外甥大吵一架、将之逐出门墙的消息就会传遍各界。
传承百年的名门,若只是外界各方势力的围剿,恐怕只能做到将它削弱些许,却不能连根拔起。唯有掌门人大树将倾、家门内乱,从内部倾塌,才有机会将它一击而溃。
直至此刻,虎视眈眈的猎人们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信号。
朔风凛冽,陆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抱着柏青梣一路走出去,肩头和衣襟被血迹染成深红。
他就这么一身血地抱着人离开了守卫重重的医院,外面飘着薄雪,黎钧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口,听见声音立刻撑着伞接了上来。
却不想迎面就是这样一幕,他倏地瞪大眼睛,脑海有一瞬空白。
人早上从瀛庭出门时虽然虚弱,却还是能走能说话的,怎么就是进去和顾尧聊了几句,就咳了这么多血,昏迷着被抱了出来?
陆霁看也不看他,将人带到了车上,擦肩而过时,鲜明的血气扑在黎钧鼻端。他惶然回身,下意识要问一问里面发生了什么,话将欲出口时,又恍然明白,其实何必问。
还能是因为谁。
——顾尧。
黎钧冷眼旁观了顾尧与柏青梣生隙五年,自然知晓顾尧埋怨自家舅舅的那些话有多不堪入耳,然而柏青梣总是沉默以对,慢慢地,他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五年之久,他像是终于后知后觉,顾尧说的每一句话分明都是一把锋利的刀。
穿膛而过,将人心搅得血肉淋漓,恶语伤人六月寒。
可他怎么敢……怎么敢!他难道还当今时是往日吗?柏青梣如今的情形,哪里还经得住这一把刀?
他难道不清楚自己惹了多大的祸,柏青梣又是撑着多破败的身体勉力收拾场面?
究竟是因为太天真、太愚蠢,还是对唯一的至亲之人只剩了恨意,柏家危墙将颓,顾尧不但没有和柏青梣站在同一侧,甚至还要当那个伸手推墙的人。
黎钧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一向对顾尧纵容至极,事事听之任之,此刻眼前反反复复都是方才柏青梣的模样,悔意和心痛几乎将他压垮。
他想起往日顾尧对柏青梣的诅咒。字字句句,马上就要悉数应验。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若那一日真的到来,谁会欣喜若狂?谁会夙愿得偿?
黎钧深深吸了一口气,寒风冰冷的气息剐蹭过喉咙,寸寸都是犁出来的血。
他放任一切变成如今的模样,直至无力回天。
各位好久不见,冬至安康。
又逢一载考研日,虽然去年我大败亏输,但还是衷心祝福今年奋战的宝贝们得偿所愿。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于我自己,于这本书。我曾经有很多话想和大家聊聊,我发生了什么、这本书发生了什么,但经历几次复更失败后,倾诉欲也减轻了很多。原计划是在元旦恢复更新,今天猛然想起,12月21日是设定里柏柏的生日,今年又恰好是考研日、冬至日。良辰吉日,不应辜负。
生日快乐,柏柏。冬至日后,夜尽天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和大家声明一下之后的更新频率。
现在工作终于稳定下来,我也总算有了连载小说的时间资本。保底频率是周更一次,周六晚上会更新一章,不能更新的话会挂假条。如果这周工作不忙,可能周中会再更新一次,总之就是每周一到两章吧。目前手中有九章的存稿,应该能够保障这个更新计划稳定施行,如有变化再和大家交流。
这篇文不会再入v,解v的事情当时也没有拖延大家,满足断更时间后立刻和编辑递交了手续。前段时间锁文是因为评论区对我影响太大,八月看到的时候我在痛苦地从上一份工作离职,因为心理崩溃而使那段时间的复更计划搁浅。后来我想,既然它对我复更是障碍,那不如通过锁文的方法来关掉评论区,等到复更的时候再开启。既能让我“一叶障目”,又能保住评论区,给大家以后交流留出空间。因为直接选择关闭评论区的话,它就再也不能开启了。
目前本文段评已开启,欢迎大家继续评论。可能文风较从前有变化,但我觉得,它应该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好久不见,希望这次重新出发的旅途能够成为我们共同的快乐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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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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