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怀闵便离开了京都，那时酆寒还在科考，并不知情。
怀闵去了伏魔山，他在山脚下搭了个草棚，在那里度过了很长的时间。这些时日里，他白日里坐在外面的石头上听各种精怪诉说凡人的事，听了很多，但他也只记住了酆寒。
一个月酆寒中了状元，又一个月皇帝给了他大理寺卿的职位，再一个月皇帝招他做驸马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从京都来的狐狸说，人间改朝换代，驸马当皇帝了，改年号为元贞。
伏魔山其实并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危险，山中是妖魔鬼怪，但山脚下却是世外桃源。怀闵很少对一个环境感到腻，伏魔山的花很好，但狐狸走后，他突然想回桐城看看了。
桐城在他的记忆里，是烟火气最重的地方，他很喜欢。
怀闵回到了桐城，这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城墙上的木牌换成新的了，城门前的石碑也找人重新刻了。
破屋前种了不少的树，怀闵见过，但不知道那叫什么。开花时华盖如云，连成一片，好像永远不会枯萎。
“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如多年前。
怀闵转身看着满脸病容的年轻皇帝沉默不语，他今天刚满三十，可他即便当了皇帝也还是逃不过，已是强弩之末了。
帝王之气，于他到底无用。
“故人相逢本应欢喜，你不高兴么？”酆寒歪着头问他。
怀闵低头垂眸：“阿弥陀佛，贫僧不敢。”
“哈哈哈……”酆寒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倚着木门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咳嗽，咳出血了才堪堪停下。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酆寒眼底猩红，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一步步地走向怀闵，“当年知道你离开，你可知我是何种心情？我这些年一直寻你无果，我以为……你就如此无情么？”
怀闵：“非我无情，缘尽而已，何必强求。”
酆寒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不想强求，可我都快要死了！”
他眼眶红的厉害，流下一行清泪来。怀闵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罢了。”手腕上的力道松了，酆寒转身拖着身子回到院子里的躺椅上，“最后一个请求，你能陪我说说话么？”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想在故地，有故人陪着。
怀闵也进了院子，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算是同意了他的这个请求。
“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是故意躲着我么？”
“……”
酆寒自嘲一笑：“那我死后你就不用躲我了，好事。”
“不是。”怀闵终于开口了。
不是什么呢？不是躲着他？还是不是好事？
怀闵不是喜欢解释的人，酆寒也不是喜欢深究的人。
酆寒看着满树繁花，突然就想开了。他想过找到怀闵就将人锁在后宫，反正他是皇帝，没人敢如何。如果怀闵愿意，他可以遣散后宫，那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也不喜欢。或者他可以不做这个皇帝，和他一起归隐山林，以结白首之盟。
可现在他找到了，突然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就想这么躺着，那人就在身旁，躺一辈子。
可惜，不行了。
“怀闵。”酆寒闭了闭眼睛，睁开眼又扬起一个笑来。
怀闵听得有人叫他，转头望去，只见微风拂过，白色的花瓣飘飘扬扬地洒下来，像在下雪。满地都是白，他忽然有些看不清躺椅上的人了。
他听见酆寒说：“花开了。”
……
元贞八年，怀安帝殁，年仅三十岁，在位八年，体察民情，造福百姓。虽后宫嫔妃众多，但并未留下子嗣。所幸长公主膝下有一子，不至于让李家无后。
酆寒死后，怀闵回了伏魔山。伏魔山还是有很多外来客，来了很多狐狸，只不过那个狐狸再没到过，不知是不是死了。
人间改朝换代一遍又一遍，怀闵依旧，只是再没听到过有关于酆寒的消息了。
在伏魔山的漫长岁月里，突然失了人间烟火，怀闵又是一个人了。他曾到过伏魔山山顶，向下看去，是人间炼狱、尸骨成堆。百年岁月如他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可此刻看着这尸山血海，突然想起了他初到人间的那个雪天。
真佛不下人间从来不是美谈。
“你既有了答案，怎么还在这里？”
也是这天，桑雾来到了伏魔山。
“若我担了他的杀业，能不能保他一世无忧？”
“云栖没说错。”桑雾说：“十世恶是他的，和你有什么相干？怀闵，我这不是劝你，我只说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我知道。”怀闵对着桑雾行了个佛礼，道：“多谢，望神女与东君说，弟子不再回灵山。”
桑雾回礼，便消失于天了。
宁安四十八年五月，怀闵离开了伏魔山。那时伏魔山的花开的正艳，白色的花，华盖如云，亭亭玉立。
同年七月，云栖传信，酆寒转世。
距离元贞八年已有三百年之久。
三百年，怀闵再次到了旧朝旧都，可他还是他，故人却不见踪迹了。
云栖传信，写道：情缘已结，三世未尽，你去寻他吧，自有天命照应。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张地图。
怀闵照着师父给的地图走到了地方，却发现是一个青楼。
他收起地图，却迈不开脚步。
“到底是世道变了，和尚也逛青楼！哈哈哈……”楼上有姑娘开窗看怀闵久驻不去，以为是想逛青楼又拉不下脸，于是出言道：“师父，可要还俗啊？”说罢又笑了起来。
怀闵千想万想，却也没想到这一世酆寒生成了女子，竟还是在青楼。
门上的妈妈也看到了怀闵。来青楼的和尚不少见，这么飘逸出尘的还是头一个。
“师父是第一次来？有没有相识的姑娘啊？”妈妈拉了人就往里迈步，怀闵只得跟着进去。
怀闵下意识想说酆寒，但转念一想，既是转世姓名自然不同，可师父也没有说他姓甚名谁。
“有没有……带寒字的姑娘？”他只能撞运气了。
“有是有。”妈妈往楼上看了一眼，低声说：“寒儿可是头牌，脾性大的很，她若是不愿见你我也没办法。”
怀闵低头道谢“有劳带路。”
妈妈带怀闵上了楼，行至一处房间，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有人声：“妈妈，让他进来吧。”
“师父，进去吧。”妈妈有些惊奇地看着怀闵说：“你运气可真好，多少人一掷千金都换不来寒儿多看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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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曾虑多情损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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