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中腾起的烟雾把暄宁笼罩其中，看起来居然不真切了。
宁渊提了暄宁两子，然后道：“负隅顽抗至此，把家底都拼尽了，到了这个时候投子止战未必不是坏事。”
暄宁飞快地再落一子，他是准备马上舍弃陷入包围的那一片黑子：“殿下，若不到最后一刻怎知胜负，虽然死伤惨重但我未必不能绝处逢生。”
“我可不是客桑，你这样决绝可不一定能如愿。也许伤人伤己。”
“.........”
一盏茶的功夫后，暄宁投子认输：“殿下不愧是领兵之人，兵法娴熟运筹帷幄，暄宁自愧不如。不如早些投子，还能少输一些。”
“下棋太耗心神，你身体不好还是要多休息。”
暄宁轻咳两声，接过宁渊递过来的参茶：“其实我倒觉得到了天启我的病比在上林城之时还好些，毕竟天启更靠南一些，地气更暖和，我反而身子轻松了不少。”
“那就好，我看将离倒是活蹦乱跳的，他对天启适应得不错。”
“殿下得见阿离了？”暄宁的指尖一僵，不过瞬间就舒展开了，他闲话般问道：“他怎么样，我听说他得大皇帝陛下倾国之宠呢。”
宁渊淡笑着驳了暄宁的话：“哪里能担得上倾国二字，父皇对暄宁最多算得上有几分偏宠，朝中之事将离是从不插手，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
暄宁话锋一转，淡笑着：“是么？看来市井传言多有夸大，只说将离如今的落月阁陈设奢华，甚至比皇后的中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样的声势不免让我担心，来日若有变故，阿离该怎么办？宫里长大的孩子哪里能不知道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的道理，这些年他太放肆张扬，天启城里哪有不恨他的？权势正盛之时自然是众星捧月，若是日后败了，又该如何是好？”
“你很担心他？”
“怎么不担心呢？辰月王族人丁不旺，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能不心疼呢？为了辰月他离家千里到天启为质，说到底是辰月对不起他。”暄宁叹了口气，眉间轻蹙颇为忧愁的样子：“但阿离到天启之后的境遇也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谁知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宁渊一边留意暄宁的申请，一边缓缓道：“今天将离去西市了，而且还被在西市做生意的辰月商人砸了东西，好不狼狈。”
“他身为辰月王子却没有尽王子之责，辰月百姓正水深火热，既派使臣到了天启求上国恩典，他何必因为与我的旧怨横生事端呢？辰月商人背井离乡在着天启城里看人脸色，卑躬屈膝，为了天启贵人们而奔波忙碌，说到底为的不过是希望故国里的家人能平安顺遂，将离犯了众怒，他们一时激愤也情有可原。将离可有追究？”
“将离不追究，但是父皇要追究。”宁渊眼底一抹不明的暗色，似有暗示：“宫宴之上，将离说了什么不该传到外头。”
“没想到啊，皇帝陛下真是呵护阿离至此，这样的小事都要过问。看来将离是不会甘心回辰月去了。”
“阿宁，你真不知道此事么？”宁渊的目光很深，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枯井，他就这么盯着暄宁：“其实来这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将离盛势，谁这么想不开会跟他过不去呢？”
暄宁挑唇一笑，眉眼弯起，竟然有几分像将离：“殿下是觉得，别人不敢所以我敢么？将离得罪的人不少，安知不是有人要给他个教训呢？”
“没这个意思，你好好休息，父皇最近事忙在万寿之前恐怕没功夫再见使臣，你既然喜欢天启的气候我不如多带你逛逛。”
暄宁展颜一笑，就像是忘了刚刚说了什么一般：“好啊。”
...............
只是宁渊一走，暄宁脸上淡然温和的笑意便在倾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上笼起一股死气，手死死地捏着棋盘，冷声道：“杀了他们。”
客桑被吓了一跳，连忙开口：“殿下三思，临川王如今也不是怀疑殿下的意思，不过是随便问问，我们这样杀了下面办事的人岂不是自乱阵脚，也让底下人寒心啊。”
棋子落地的声音清脆异常，客桑头皮发麻，连忙跪在地上请罪，暄宁抬起头，眼中的杀意怎么都掩盖不住：“那个娼妓之子都踩在我脸上了，你觉得我若是不斩草除根，那个贱人会放过我么？他在天启经营多年，谁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为了谨慎，那些人也只能杀了以绝后患。”
“其实临川王殿下主理此事，您不必如此担心的，临川王殿下绝不会对你不利啊。”客桑还想再劝：“殿下，辰月玄衣卫已经失控，国主和大祭司让您到天启来是要杀了将离重整玄衣卫的，没道理我们做一件事还没被人察觉就先处置了自己人啊，咱们手里可用之人本来就不多，为何不信临川王殿下会护着您？”
暄宁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临川王只是个郡王，他母亲当年跟皇帝反目，他的母家都已经死绝了，这样母家落魄，身份尴尬的皇子，就算在漠北立下了不世之功，哪又怎么样呢？皇帝眼里根本没有他，他凭什么护得了我？如果将离抓到了什么把柄，必定会闹到皇帝眼前，到时候他一个郡王能帮我什么？”
客桑看暄宁的神情就知道暄宁主意已定，多说无益，暄宁这个人看着温和多情，实际上他从来都是那个最清醒的，其实宁渊对暄宁的了解实在不多。
“可出在天启地界的事，按照大胤惯例会由神机营处置，若是临川王发现了什么，万一伤了殿下和您的情分，那以后咱们在天启岂不是孤立无援，我看二殿下依仗的是天启皇帝。皇帝看着身强体健，二殿下大权在握，一定会对我们不利啊。”客桑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棋子：“况且臣以为这驿馆必定得了二殿下的示意才敢对我们如此懈怠，如今玄衣卫失控，二殿下手中必有暗探，临川王刚走您这里就发了这么大的火，隔墙有耳二殿下未必不知。你们有了嫌隙，已不是给了二殿下可乘之机？”
客桑是跟着暄宁长大的，他太知道暄宁的脾气了，这时候只能顺着暄宁的话往下说，果然暄宁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可是一听见将离的名字他依旧是心中不快，只听暄宁抬起眼讥讽道：“那个娼妓之子是你哪门子的二殿下？他配吗？这种东西当年留他一命已经是父王和大祭司开恩了，留着他的那条命是大祭司觉得他日后没准可以为我王族做点事这才养了他这么多年，结果他倒好，一到天启就用自己的身子攀上了大胤皇帝，果然是娼妓之子，这种本事不学都会。”
客桑纵然觉得暄宁的话多少过分了些，不管将离的生母如何卑微低贱，那将离都是辰月王族血脉，都是二王子，是名正言顺的二殿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暄宁对其他人从来都能宽待一二，只有对将离那是从不加掩饰的满腔怨怼，这样的暄宁都让客桑觉得有些许陌生了。
“殿下自己的身子要紧，不必去想那些令人生厌的人和事。”客桑端了盏参茶给暄宁：“大祭司说您的身体好好修养还是有望能好的，切忌多思多虑，好好休养才是。下头的事我去办，殿下放心。”
客桑办事很果断，第二日，几个辰月商人的尸体就送到了神机营的营盘，仵作验过说是这几个商人是互殴致死，再根据他们尸体旁散落的骰子和金银来看，很像是几个人聚众赌博，可是因赌资起了分歧最后大打出手。可是巧的是，这几个商人刚好就是昨日在西市带头围攻将离的那几个商人。这边燕岚刚刚把这几个人商人名单送到宁渊的案几，那边神机营就把尸首抬回来了。
宁渊皱着眉，死无对证这个结果要是回禀明帝，那绝对算得上他办事不力了：“可有人见过这些人昨天夜里赌钱了。”
“没有，发现这些尸体的地方在西市里也是偏僻少有人去的，况且昨日闹出了事，神机营进了西市，这西市的铺子多少都沾点偏门，不好在官府眼里太显眼了，都害怕着呢。昨日傍晚之后西市的铺子都早早关了，谁也不想引火上身。不过......昨夜倒是有一家铺子彻夜灯火通明，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一直等着看热闹一样。”
“谁家的铺子？”
“回殿下，那是......泠公子的铺子。”若是好查证的地方燕岚早就去了，只是天启城里牵扯到泠公子的地方都要忌讳着，可不能随随便便上门，否则出了事情不好收场。
加上他家主子跟泠公子本来就有旧怨，他们现在这种光头郡王怎么跟泠公子撕得起脸面？
宁渊把手里的奏报扔进炭火堆里点了，这几个商人的身份没有问题，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异常，宁渊捏了捏鼻梁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泠公子的铺子在西市里乃至天启城中都是极其有名的存在，听说是泠公子刚刚得幸于明帝的时候求明帝给的，明帝大方，手一挥久在西市最好的地段上给泠公子建了一座西市中最奢华的一座铺子。
宁渊昨日来接将离在门外看了一眼，今日亲自上门才知道铺子里算是别有洞天。
院子设计精巧，遍植花草，小榭亭台流水潺潺，一个神色阴郁的青年正在厅里打着算盘，地上摆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里头都是些西域来的小东西，不算珍贵但是胜在稀奇。
安月城头也不抬，声音冷冷清清的：“贵人莫踏贱地，商贾人家招待不起。”
宁渊好奇：“你知道我是谁？”
安月城冷笑：“这些年不出事的人不会上门，刚好最近天启出事的人多，该上门的已经上过了，刚好就剩下临川王殿下这件事了。”
“那阁下既然知道我上门，那你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吧？”宁渊挑唇一笑：“阁下能在西市这鱼龙混杂之地立足，一定是个聪明人，将离这个人不好相与，你能在他手里经营下去可知将离看重你。”
“将离？”安月城冷然地抬起头：“我家二殿下跟临川王不是可以直呼其名的关系吧？辰月输了国战现在是落魄了，但辰月王族依旧是王族，临川王殿下不过是个郡王，对别国王子多少还是应该以礼相待的。”
求评论啊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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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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