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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狝

我是柔然大汗之女贺兰真,嫁予北魏宗室元愉。

鹫鸟台秋狝大典,御苑白隼受惊扑落御座。

咸阳王元禧厉喝护驾,寒刃直指鹰奴咽喉。

我越众而出,亲手解开白隼金链:“猎鹰失志,与鹰奴何干?”

平城的风,裹挟着塞外沙砾的粗粝,刮过宫城巍峨的鸱尾与朱墙,带来一股干燥而冷冽的牛羊混杂着尘土的气息。鹫鸟台高踞于宫城西北,夯土为基,形如振翅欲飞的苍鹰,乃拓跋氏历代君王秋狝阅兵、彰显弓马雄风之地。此刻,高台之上旌旗猎猎,绣着狰狞狼头、矫健奔鹿的各色幡帜遮蔽了半边秋日的晴空。

台下,代北健儿控弦肃立,黝黑的面庞刻写着风霜,唯有眼中精光闪烁,如同磨利的弯刀。台上,御座居中,圣人身着便于骑射的窄袖胡服,腰束蹀躞金带,虽未着朝堂衮冕,那份经略南北、推行汉化的帝王威严,已然沉甸甸地笼罩着全场。宗室诸王、代北勋贵、汉化重臣依序侍立两侧,锦袍玉带与皮裘铁甲交错,华彩之下暗流涌动。

我立于夫君京兆王元愉身侧稍后。他今日一身玄色骑装,金线密绣的云兽纹在阳光下流动着暗芒,挺拔如崖边孤松,只是紧抿的唇角泄露出刻意压制的紧绷气息。目光偶尔扫过高台另一侧,彭城王元勰正含笑与汉臣崔光低语,姿态从容温雅,恰与元愉形成微妙对比。

鹫鸟台下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健儿呼喝震天,飞箭破空的尖啸刺破长空,引来阵阵喝彩。一切似乎都在彰显着大魏的赫赫武功与圣人的如日中天。

我的心神,却被高台一侧那巨大的金漆隼架上所吸引。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锐利眼瞳如淬火黄金的御苑白隼,正静静栖立。它脚踝系着细细的金链,链子另一端牢牢固定在沉重的紫檀底座上。阳光洒落在它毫无杂质的羽毛上,折射出冰冷高贵的光泽。它头颅高昂,睥睨着台下喧嚣的人马,姿态桀骜如天穹孤云。驯鹰的内侍垂手侍立其后,大气不敢出。这便是传说中象征帝王威权、可搏击长空的圣物,亦是今日大典压轴的灵瑞。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缘冰冷的金线绣纹,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滑过心底。

就在万众瞩目、等待圣人亲解金链、纵鹰搏击长空之际,台下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一支羽箭流星般射穿百步外随风狂舞的鹿皮箭靶红心。巨大的声浪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击在隼架之上。

那高傲的白隼猛地一震!雪白双翼应激般陡然炸开!它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尖唳,仿佛九天雷霆在耳边炸响。巨大的惊悸之下,它竟奋力一挣!禁锢它已久的金链骤然绷紧,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隼架底座竟被这股蛮力带得微微晃动!白隼眼中黄金般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钩的爪子下意识地寻找着力点,庞大的身躯竟失控地扑向——正中御座方向!

“护驾——!!!”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撕裂了喧嚣!京兆王元愉反应如电,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抢出!他腰间寒光爆闪,一柄狭长的环首刀瞬间出鞘,冰冷的刃锋在秋阳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光,并非指向受惊的白隼,而是直奔那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的鹰奴咽喉而去!

快!太快了!

刀光挟着无匹的杀气,瞬间已至鹰奴颈畔不足三寸!那鹰奴面若死灰,瞳孔涣散,连求饶都忘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寒刃即将饮血的刹那——

一道纤细却无比决绝的身影,竟抢在那雷霆万钧的刀势之前,猛地插入了御座与刀锋之间!冰凉的刀锋带起的劲风,刮得我额前碎发骤然向后飞起,脸颊生疼。

众目睽睽之下,我越过夫君那杀气腾腾的身影,一步踏到了剧烈扑腾的白隼面前。那巨大的羽翼掀起的狂风几乎将我掀倒,雪白的翎羽扫过我的鬓角、脸颊,带着野兽特有的腥臊之气。我甚至能看清它因狂怒与恐惧而充血的眼瞳中,倒映出我自己苍白却平静的脸。

没有丝毫犹豫与恐惧,我的双手闪电般探出,并非去格挡那柄即将饮血的环首刀,而是精准地扣住了白隼挣扎的脚踝!指尖触到那冰冷坚硬的金链锁扣,不顾那锐利如刀的爪尖在我手背上划开几道细长的血痕。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禁锢了这天空霸主不知多少日夜的金链锁扣,应声弹开!

满场死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下方箭矢破空声、马蹄奔腾声、军士呼喝声,所有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扼断。高台之上,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死死钉在我身上,钉在我染血的指尖,钉在那已然松脱、兀自低垂摇晃的金链上。

京兆王元愉的刀,硬生生僵在半空,距离鹰奴脖颈仅余寸许!他霍然转头看向我,那素来深沉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是被冒犯的震怒,是棋局被打断的狂躁,更有一种被当众揭开某种心思的狼狈与暴戾!寒刃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圣人宣武帝端坐于御座之上,脸上看不出喜怒。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牢牢锁定在我的脸上,目光锐利冰冷,如同极北荒原永不消融的冰层,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更有一种被拂逆的、深沉的寒意。整个鹫鸟台的气压,陡然降至冰点。

挣脱了束缚的白隼,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震慑了一瞬。它停止了狂乱的扑腾,双翼依旧怒张着,雪白的身躯微微起伏。那双黄金般锐利的眼瞳,先是难以置信地扫过它重获自由的双爪,随即猛地抬起,望向高远辽阔、万里无云的澄澈秋空!那是一种源自血脉、被禁锢已久的本能呼唤!那里才是它的归处!

下一刻——

“唳——!”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无尽苍凉与狂喜的长啸冲天而起!巨大的白色羽翼猛烈扇动,卷起一股强劲的旋风,刮得我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在无数双凝固的目光注视下,在元愉僵硬的刀锋映照下,在圣人冰封般的凝视中,那象征帝王威权的白隼,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白色闪电,毫不犹豫、决绝无比地朝着西北方向——万山之祖、柔然部世代生息的贺兰山,振翅而去!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化为蓝天尽头一个难以辨认的白点,彻底融入那片苍茫自由的天地。

死寂依旧统治着鹫鸟台。唯有塞外刮来的风,呜咽着穿过旗幡,带来一丝凄厉的回响。

我缓缓收回被隼爪划破、尚在渗血的手,垂于身侧。鲜血顺着手背蜿蜒而下,滴落在夯土高台干燥的尘土里,洇开几点刺目的暗红。迎着圣人那足以冻彻骨髓的目光,迎着元愉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噬人怒火,迎着满场勋贵重臣惊疑不定的窥探,我微微扬起下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猎鹰失志,其心已归苍穹。锁链金笼,徒辱其翼。鹰奴饲之,纵有过失,罪不至死。” 每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子,砸在死寂的鹫鸟台上。

圣人的眸光,幽深如寒潭。他沉默着,时间长得令人窒息。高台上下,无数人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雷霆之怒的降临。

良久,那冰封般的唇终于开启,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千钧之重:

“京兆王妃贺兰氏,” 他的目光扫过我染血的手,最终落在我脸上,如同审视一件器物,“言语失状,冲撞典礼。禁足府中,抄录《维摩诘经》百遍,静思己过。未敕,不得出。”

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雷霆震怒,没有褫夺封号,甚至未曾牵连元愉。这惩罚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如同无形的枷锁。禁足,抄经,静思己过……如同将那振翅高飞的白隼,重新关回一个更大、更华美、更无形的樊笼。

我深深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暗影:“臣妾……领旨谢恩。”

衣袂曳过冰冷的夯土地面,我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洗礼下,一步一步,独自走下那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鹫鸟高台。身后,是死寂一片,是凝固的刀锋,是帝王冰封的目光。塞外的风,卷起尘土,迷了人眼。

王府邸深处,属于王妃的庭院,果然成了一座华美的囚笼。朱漆院门紧闭,守着的仆妇侍卫神色木然,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息。案上堆积着雪白的素绢与泛黄的经卷,《维摩诘经》的墨迹在一遍遍誊抄中渐渐失了筋骨,只余下麻木的勾画。

窗外庭树的叶子由深绿转黄,再由枯黄飘零殆尽,循环往复。元愉初时震怒异常,甚至摔碎了书案上我最珍爱的一方来自南朝的青瓷砚台,碎片迸溅,如同我们之间早已布满裂痕的关系。渐渐地,他的身影也极少踏入这方院落。府中暗流涌动的谋划、与彭城王元勰一系日渐激烈的倾轧,似乎都在这紧闭的院门外汹涌澎湃,却再与我无关。

有时深夜,隔着重重屋宇与高墙,隐约能听到远处平城街道上传来的、急促而杂沓的马蹄声,一轮又一轮,如同永不停歇的闷鼓,敲打着脆弱的人心。

间或夹杂着几声兵器碰撞的锐响,划破寂静,又迅速被更深的夜色吞没。这些声响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旋即又归于沉寂。案上的经卷,墨痕依旧,只是指尖沾染的墨色,似乎一日深过一日,如同心头不断堆积的、无形的尘埃。

府中偶尔有消息灵通的侍女,压低声音送来只言片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王妃,北边……听说六镇……乱了!那些戍边的军户,杀了好些镇将,举旗了!”“粮道断了!关陇那边也起了流民,到处抢掠……”“宫里……圣躬这几日似乎愈发不安了……”

这些破碎的词句,如同风中飘散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下,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冰寒。抄经的手停了下来,墨滴在素绢上晕开一大团污迹,像一朵狰狞诡异的墨色花。

终于,在一个朔风呼啸、滴水成冰的深夜,那压抑了太久、酝酿了太久的巨变,如火山般猛烈爆发!遥远的地平线方向,先是升起一道微弱的、不祥的红光,如同垂死巨兽睁开的血眼。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猩红的火舌舔舐着平城寒冷的夜空,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骇人的、跳动的血色!火光映照之处,浓烟翻滚,如同地狱开启的门户。

“杀啊——!”

“破城!入平城!”

“杀尽狗官——!”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激烈碰撞的铿锵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垂死者凄厉绝望的哀嚎……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厚重的城墙,也冲破了王府森严的院门!汹涌地灌入这座寂寥了太久的院落!火光透过窗棂,在屋内墙壁上投射出狂乱舞动的、巨大而扭曲的鬼影,伴随着浓烈的焦糊味与新鲜血腥气。

院门被粗暴地撞开!哭喊声、呵斥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涌入。我的房门也被猛地撞开了!京兆王元愉派来“护卫”我的两名亲兵,此刻面色煞白如鬼,眼中只剩下亡命奔逃的恐惧,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冲向庭院黑暗的角落,企图翻墙逃遁。庭院里,王府的侍婢仆妇哭叫着四散奔逃,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穴。

整个世界,仿佛在眼前轰然崩塌。

我端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被跃动火光映得忽明忽暗、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冰冷僵硬,探入妆匣最底层,摸索着。那里没有珠翠钗环,只有一件冰冷、坚硬、边缘锋锐的东西。五指收拢,紧紧攥住,那尖锐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确认自己尚在人间。

窗外,火光冲天,厮杀声震耳欲聋。沉重的宫城方向,传来一声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大撞击声——“咚!”“咚!”,那是巨木在一次次撞击城门!每一次撞击,都如同砸在心坎上。

一片混乱狼藉中,一个披头散发、宫装已被撕扯得褴褛不堪的老宫婢,连滚带爬地扑进我的房门!她满面烟灰血污,一只鞋子早已不知去向,脚上满是泥泞和血泡。她甚至无暇辨认眼前是何人,便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匍匐在地,额头狠狠撞击冰冷的砖石,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嘶哑凄厉的哭嚎盖过了窗外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绝望:

“王妃!王妃啊!完了……全完了!京兆王!京兆王他带兵冲入了禁苑!圣人……圣人险些被……被弑于显阳殿上了!”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尖锐得刺穿耳膜。

“彭城王!彭城王带人平乱……也…也被乱箭……薨了啊!天塌了!大魏……大魏的天……塌了啊——!”

窗棂纸上,血红的火光疯狂跳跃,将老宫婢扭曲绝望的身影拉长、放大,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狰狞的鬼魅壁画。那一声声“弑君”、“薨了”,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这炼狱般的夜色里,也凿进了我的骨髓深处。

指间那枚冰冷坚硬的白隼断爪,边缘锐利,仿佛要割裂皮肉,刺穿骨骼。我缓缓站起身,走向洞开的门扉。庭院上空,赤焰翻腾,浓烟翻滚,将曾经熟悉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吞噬殆尽,只留下焦黑的骨架在火海中挣扎哀鸣。更远处的宫城方向,在一声震彻天地的、令人牙酸心裂的巨大断裂声后,那象征着拓跋魏室至高无上权威的沉重宫门,轰然倒塌!无数火把汇成的狂潮,裹挟着野兽般的咆哮,汹涌灌入!

热浪夹带着灰烬扑打在脸上,带着死亡的气息。我攥紧了掌心那枚冰冷锐利的断爪,它的棱角几乎要嵌入骨头深处。

夜风卷着火焰的呜咽与乱兵的狂啸掠过庭院,如同万千亡灵在平城上空盘旋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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