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到
寒风凛冽。
北疆的朔漠风雪将天地通染一白,群山在银装素裹之下,由内而外地透着冰冷肃杀之气。
百年的纷飞白雪浸透万里冻土,从不曾停过,此为寒江雪。
复前行十余里,见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向更北远去,纵然这北域冷得彻骨,江水却依旧喧闹不息,此为寒江。
萧瑟大路上,一队人马护送着一架马车慢慢向北爬着,车中所坐的是从西南之地苗疆送来的质子——“五毒圣手”黎芊芊。
车身设有窗格,她拉开这个小窗格,向外看去,除了银白色,就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冷。虽说如此大风雪之景应是她所新鲜的,但她此时却了无兴趣。
她又合上了小窗格。
就在几日前,远在塞北的北海楼楼主忽然来到苗疆,听其言道有皇族之人想要在此处请去一位“五毒圣手”,经国师和长老应允,她便被人带走了。
起初,苗疆的祭祀巫女并不同意这件事,但她位低权轻,几乎没有人听她的。
有人叹如今世道身不由己,黎芊芊总算明白了。
马车渐渐停稳,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匕首银光——从遥远的家乡带来的唯一武器,只是不知何时带在身上的,她想不起来了。
北海楼的楼主比她回去得早些,她是跟着后面的师兄弟们一起过来的。
马车门开了,比起昏暗的车内,外面天光大亮,接着是一色天地。和煦的阳光照进眼中,银白天空映入眼瞳,可她只觉得冰冷刺骨。
她穿得很少,待寒风袭来,重重打了个寒战。
这里就是北疆,北海楼的地盘。
楼主到得比她早,黎芊芊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见过他,但是脑海里已经没有印象了,只听传闻是个严谨整肃之人。
迎面走来一位姐姐,递过来一件厚厚的披风。她剑眉星目,生得一副俊朗模样,开口却是极其温柔:“来,披上暖和点。”
“我叫陶云停,你叫我陶姐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陶云停给她系好披风,从身后揽住她,“跟我来吧。”
黎芊芊没有回答,她本也不想回答,陶云停既然能提前过来接人,自然是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陶云停并没有追问,一切都只像是走个过场,身为质子,远在他乡,还是少说多看更稳妥些。
二人并肩走着,心里揣着不同的想法。
黎芊芊不住地回想着,半个月前她还尚在苗疆,一路的景色她都无甚兴趣,来北海楼看到的事也屈指可数。
可她总是觉得心中空虚,她记不起北海楼主的样貌,想不起来他索要“五毒圣手”那日发生的事,记不清长老的脸,甚至记不起在苗疆发生了什么事。
仿佛从出生起,就已到了北疆。
她轻轻晃晃脑袋,这样奇怪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正想着,陶云停的话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们到了。”
这里是望月殿,是北海楼的议事大厅。
陶云停带她进去,清冷的殿堂上,走路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黎芊芊不禁腹诽:“这位楼主真的不会觉得冷吗?”
殿上坐了两人,其中一位身着月白长衫,带着一张毫无修饰的苍白面具遮掩面容,左手把玩着两枚玉珠,看起来像个富家公子哥,可如此富家喜好,那只把玩的手却是布满茧子。
另一位穿着狐裘大貂,怀中窝着一只猫咪,此人神色恭敬肃穆,两人似是在商谈什么要事。
黎芊芊看过殿上的二人,又看向他怀中的猫。
这个地方果真什么都是白色的,连猫也是。
陶云停道:“陶文秀,人带来了。”
穿着貂衣的男子起身,猫咪跳了下去,径直蹭到了黎芊芊身边。
她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看来这人便是北海楼的楼主陶文秀,他站起来,走到二人面前道:“黎姑娘,一路风尘,没好好休息就来了。楼中有事,我便快马先回了,未能同行,随行弟子有照顾不周之处,一定要告诉我。”
黎芊芊微微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陶文秀道:“看来黎姑娘很招小动物喜欢,饭团也不认生。”
原来这猫叫做饭团,这名字起得实在不符合眼前这位楼主的风格……
台上那面具人忽然道:“陶楼主,这位就是苗疆的‘五毒圣手’?”
陶文秀笑道:“是,这位便是圣手大人黎姑娘。”
面具人两步跳下台来,停在黎芊芊不远处。
他道:“怎样?让黎姑娘稍稍休息一下,何时送去我府上?”
陶文秀道:“总该让黎姑娘在这儿住一段时间,适应适应北疆的生活吧。”
面具人的语气冷了下来:“陶文秀,你什么意思?”
陶文秀道:“宇文兄,你我之间的合作都由我一手操办,前前后后呕心沥血,也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吧?”
面具人冷笑一声,又道:“你是在怀疑我?”
陶文秀道:“没有人比我更相信你,而你怀疑谁,也不必怀疑我。”
面具人思忖了一会儿,妥协道:“行。”
他似乎想走,转了一下身又停住:“吃了吗?”
陶文秀道:“当然。”
面具人笑道:“陶楼主办事果然爽利,那你便先代我照顾圣女大人一段时日。”
“今日且到这里,便不奉陪了。”面具人一拱手,飞身跃出了望月殿,很快消失了。
黎芊芊根本听不懂他们打哑谜,只希望这些事不要和自己有关,但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事,她心中一阵烦躁,加大力度揉了揉怀中的猫。
陶文秀看着那人离开,陶云停皱起眉,这才说话道:“陶文秀,你这是又要干什么?”
陶文秀道:“云停,这个人的事你不要管。”
他又向着黎芊芊道:“黎姑娘初来北疆,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时常不在这里,你有事就找云停,她会帮你。招待不周,还望多多包涵。”
他停了一下,又道:“既来之,黎姑娘就在此好好住下,莫要再想其他的事了。”
我还能想什么呢,黎芊芊心想。
“云停,带黎姑娘回去吧,找几个信得过的弟子好生看着,这次千万不能出差错。”
陶云停定定地看着他,二人对视的眼神中不知为何竟流露出一丝无奈来。
陶文秀道:“黎姑娘千万不能出事。”
陶云停送她到一间还不错的屋子里,屋内陈设十分整洁,看得出来是提前打扫过的,门口有两位佩剑弟子毕恭毕敬地立着。
见她们来了,那两位弟子打开门,将她们送了进去。
陶云停嘱咐道:“黎姑娘,你今后就在这里住着,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我平日里都待在我爹爹的医馆里,你有什么事就叫门外的弟子去叫我。”
说完,她便离开了。
坐到冰冷的木椅上,黎芊芊环顾四下,偌大的房间全都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她在房中干什么都可以,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她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她以前似乎是一个很忙碌的人,突然闲下来,心中竟有些空虚。
入夜了,陶云停给她送来晚饭,饭菜也不合胃口,她夹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本来也不是很饿。
“多谢,我饱了。”
陶云停讶异道:“哎?是不喜欢吗,黎姑娘想吃什么,我叫后厨去做。”
黎芊芊勾勾嘴角,挤出一个奇怪的微笑:“不用麻烦了,早上吃得多,不太饿。”
她说完,就窝回了床上。
陶云停只好将没怎么变的菜装回盒子,甚至还是热的,整个过程没过一炷香。
她走时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外面会有人守着的,别担心。”
大门再次合上,陶云停在门口道:“你俩打起精神来,困了别撑着,赶紧去换人!”
门口的弟子:“是。”
黎芊芊忽然有些疑惑,这北海楼境内,难不成有什么野兽,在这里会有性命安危?
这一坐,便到了夜里。
陶云停中途又为她送来了一床厚厚的被子,想来是担心她不习惯,怕她着凉。
黎芊芊目送着她离开,屋里陷入一片漆黑。她揣着怀里的银光躲到床角,裹紧了陶云停给的厚厚的披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换了新的坏境让她很难适应,或许是寄人篱下的惶恐,睡梦中惊醒了好多次,但她什么都没有梦到,只是一遍一遍地从黑暗回到黑暗。
她天生性子慢,但警觉性却灵得像兽类,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睁大了双眼望向漆黑的周遭,试图看清前方有什么东西。
仿佛巨大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紧紧地贴着墙,绷紧了神经盯着黑魆魆的前方。
所幸,并没有什么事发生,或许只是她太紧张,硬是挨到了天蒙蒙亮。一夜没睡好,她疲倦地看着安静得略显空荡的房间,松了松身体,躺到床上。
此时的北海楼也醒了过来,一众弟子要上山晨起操练,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好不热闹,同她冰冷的屋子仿佛两个世界。
随着脚步声的渐渐靠近,古朴厚实的木门被陶云停打开了,与之相伴的是一阵阵寒冷的晨风。
她带了一身自己的保暖衣裳,好心地给黎芊芊换上。
陶云停看起来很想关心黎芊芊这个孤单的人,虽然总是关心不到点子上。
二人话不投机,气氛尴尬,不一会儿,陶云停还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盯着门被关上,黎芊芊也算放松了一些警惕,起身观察起屋里的布局来,希望自己能尽快熟悉这里。
观察了一圈,没什么有用的发现,除了书架上摆的几本志怪小说有点意思之外。
她一本本看过去,不禁内心感慨道:“有够玄奇的……上一个住在此处的人必定是个爱好搜罗坊间传闻的人。”
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窝到了她脚边。
“饭团?”
她伸手将它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小白猫发出一阵舒服的呼噜声并眯起了眼睛。
“你真的只叫饭团吗?”黎芊芊问。
“呜、咪呜……”饭团回应。
黎芊芊道:“你是不是妖?”
饭团:“喵……”
黎芊芊:“饭团,你若是妖,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陶文秀他们方才在殿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停下了撸猫的手,饭团不满地回头喵喵叫着,用不耐烦的眼神示意她继续。
黎芊芊心道:“难道你真的只是一只猫……”
同猫玩了一个上午,午时一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兴许是护卫换人了,饭团没有留恋地跳出黎芊芊的怀抱,扑上房梁,从一个隐蔽的角落悄悄消失了。
黎芊芊默默地看着,将那个位置记了下来。
待脚步声静下来,她将椅子放在床上,向饭团离开的地方看去,踩上去才发现了一个不显眼的小窗户,盖着木板,平时拉上就不容易看出来。
她轻轻拉开暗格,片片白雪飘进来,洁白的雪原映入眼帘,黎芊芊怔了怔,不由得向远处看去。
这间屋子好像是北海楼的边界,从此往远处去,是荒无人烟的成片雪林。
黎芊芊看了一会儿,合上了木板,将一切回归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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