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8年时间一晃而过,学校也大变样了啊。”谭律尧感叹道,“塑胶跑道的东面,我记得有一棵超级大的老槐树。以前上体育课的时候偷懒,就到树底下乘凉看你们打球。现在那一块变成了排球场。”
走在谭律尧右后方的牧松成瞟了一眼一侧的屈缓。对方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环境,神态自若。他们刚在学校附近碰头的时候屈缓也是如此,似乎丝毫没有被牧松成前几天临走前说的话受到影响。
“是啊,我们那时候可没有像这样的高科技。”牧松成指了指操场一旁的AI体测机,一群小孩在机器前模拟跳绳,跳得可勤快了。
得益于S中周末一直都对外开放,欢迎附近的居民在操场上进行体育锻炼,三位社会人员省去了向保安证明校友身份的精力。
“屈缓呢?故地重游,你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谭律尧问。
屈缓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感觉。”
几人也没对屈缓能够立刻恢复记忆抱多大希望,牧松成提议去以前的教室看看,谭律尧和屈缓欣然同意。
教学楼的教室都上了锁,但三人依旧能透过门上那小小的玻璃将室内的环境一览无余。
“喏,这是你的教室。”牧松成同样表现得若无其事,热心地与谭律尧一同当屈缓的指引员。
“再前面的教室就是我和成成的了。”谭律尧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后门朝里看,“虽然我们不全在同一个班,但也挨得近,经常串班玩。”
牧松成走到谭律尧旁边,和他一起探头。8年时间,学校变了很多,但不变的东西更多。教室里配置的还是那套久坐了会屁股疼的桌椅;墙壁上的国旗两侧贴着每个班都不同的标语,他们班依旧是那8个字:“文明团结厚德勤学”;黑板被擦得一尘不染,只留下右下角的一小块,写着今日值日生以及名字。
——那些名字当然已变得全然陌生。
牧松成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教室的情景。
父亲二婚搬家,牧松成从只上了一个学期的高中转到这个学校来。
对牧松成来说,不管在哪个学校上学都一样,所以面对父亲擅自做的这个决定,他并没有露出多大的反感情绪,老老实实地站上了新学校、新班级的讲台。
“我叫牧松成,放牧的牧,松柏的松,成就的成。”他笑了一下,向着全班同学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咳,”全班鼓掌欢迎后,班主任开口道,“牧松成是中途转进来的,学校的很多东西还不熟悉,平日里大家多帮帮他。哎,班长旁边的……陆任,委屈你一下,调个位置,坐到后排的空座位上去,让新同学坐班长旁边。谭律尧,照顾新同学这个任务就交给你这个班长了啊。”
被叫到名字的同学麻溜地听从班主任的指挥移了座位,牧松成走到谭律尧身旁坐下,轻声说了一句“你好”,对方也对着他笑眯眯地应了一句。
一下课,牧松成就被同学团团围住,问他以前是哪个学校的,问他的企鹅号,问他的星座,甚至还有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的。明明班主任之前要求他们帮牧松成解惑,到头来牧松成成了回答的那个。牧松成有点受宠若惊,非常爽朗地一一回复了听到的所有问题。
“没想到牧同学不仅长得帅,性格也好。天啊,之后的高中生活我有福了。”他听见身后的女生在偷偷议论。
这种持续的热情一直到放学后才消停,老班长谭律尧终于找到了机会发挥他的功能。
“中午我有事,其他班委带你参观过了校园,不知道他们还告诉了你哪些注意事项,我看看需要补充什么?”
牧松成滴溜转了一下双眼:“什么‘食堂3号窗口的口水鸡面绝对要吃’‘千万不要盯着地理老师的脑袋超过5分钟’‘不要进2号楼3楼西侧男厕的倒数第二个隔间’之类的……?”
谭律尧沉默了一下:“也不是不对。我想想,他们有没有和你讲过社团?”
“没细讲。”
“那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学校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一个学生只能参加一个社团,所以按理来讲你同时报十个社团也是可以的——只要你会时间管理。给,这张纸上整理了我们学校目前的所有社团。正好下周就是本学期的社团招新了,你可以挑选你感兴趣的报名。对了,推销一下,我是推理社的副社,欢迎加入推理社哦。”
“推理?”牧松成来了精神,忽然道,“你最喜欢的本格推理小说作家是?”
“白井智之。”
牧松成惊异地眨了眨眼,然后扬起嘴角:“社会呢?”
“叶真中显。”
“兄弟……兄弟……”
“什么,难道你都也?”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
谭律尧:“我们推理社除了会定期安利小说外,游戏也在涉猎名单里。我心中的游戏top是——”
“尧。”
一旁的声音打断了志同道合并打算滔滔不绝的两位。
牧松成抬眼望去,男生单肩挎着书包走进他们教室,站定在他们身侧。
男生看着谭律尧,刘海半掩眉梢,他神色淡淡:“还不走吗?”
谭律尧如梦初醒:“啊……抱歉屈缓,今天我们班来了位转校生,我给他介绍我们学校呢,忘了时间。”
谭律尧迅速地将自己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丢进书包里,然后刷地起身背上书包,他看向牧松成:“牧同学,应该没什么漏的了。如果我想到其他的事项明天再补充。我先走了,拜拜。哦对了,请一定要来推理社,ok?”
牧松成在谭律尧说话时,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身旁那位明显不是同班同学的男生身上。谭律尧说到最后一句,男生才将自始至终都放在谭律尧身上的视线瞥到了牧松成那儿一秒。
牧松成怔愣了一下。
他迎上男生的视线,意识在瞬间被对方双眼中那片晦冥的浓雾吞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四肢涌上的热意以及变得过于大声的心跳。
牧松成回过神,男生和谭律尧却已经消失在了后门口,他们身边似乎还跟着一个人,他没有看清。
此时的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的同学,他扬起礼貌而僵硬的笑脸,询问其中的一个男同学:
“刚才……进我们班的,他是谁?”
“哦,你说屈缓啊,就我们隔壁班的。他和班长是青梅竹马来着,一直一起上下学。”
屈缓。
牧松成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
“屈缓。”
谭律尧的声音抓回了牧松成的思绪,“走了,去下一个地方。”
牧松成抬眼望去,屈缓正一个劲扒拉在他教室的门口,眯着眼似乎在努力回忆起什么,但很明显没啥效果。
屈缓闻言,放弃了努力,无奈耸了耸肩,向他们走来。
“去哪儿啊?”
“社团活动室。”
牧松成转了转活动室的门把手,意料之外门打开了,迎接他的是一屋子在阳光下跳跃的灰尘。
他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谭律尧和屈缓都同步咳嗽起来。
“咳……”他边捂住口鼻,边驱赶灰尘,走到窗边开窗通风,“看来这间活动室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确实,室内的布局甚至和我们走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的。”谭律尧附和道。
牧松成习惯性地坐在了靠窗的桌子上,悬空的双脚摇晃了一下:“看来邓霜霜那家伙一手创建的江山终究还是三世而亡了啊。”
这一次,谭律尧没有立刻接上话,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牧松成。
牧松成知道谭律尧什么毛病,但到现在了也懒得再解释什么,他无所谓地看向屈缓:“谭律尧应该和你说过邓霜霜吧?就邓绫的妹妹,也在这个学校读书,比我们小一届。”
“知道。”屈缓也看了谭律尧一眼,“人称‘小魔女’的邓霜霜。这是她的社团活动室?”
“没错。”谭律尧说,“社团需要3个成员外加一个指导老师才能组建,她就闹哄哄地拉着我们几个,还有她的班主任创建了这个社,名叫‘人类观察社团’。”他笑了一下,“我们都以为会黄,但没想到这破社团还真建成了。而所谓的社团活动就是每天中午十二点来这儿报到,当天不能来必须请假。至于报到后干什么,随你。”
“你们都陪她玩了?”屈缓不可置信。
“小魔女的要求没有人可以拒绝。而且不是‘你们’,是‘我们’。”牧松成耸了耸肩,视线掠过社团活动室中间的桌椅、墙壁上现在已经空无一物的书架,然后回到了屈缓的身上。
由于邓霜霜这一强买强卖的规定,他和屈缓几乎天天在这个活动室见面。虽然他们常常没有丝毫的交流,但现在回过头再想,那时候在这个房间度过的每一刻时光,都是最为难能可贵的存在。
那名为永远无法再来的过去。
牧松成用鼻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高三圣诞节的那一天。
因为邓霜霜说有圣诞节活动,所以那天难得没有人请假。人类观察社团的所有社员:社长邓霜霜、副社长牧松成、社员谭律尧、屈缓、邓绫围坐在小小房间中间的会议桌前。
“所以,圣诞节的特别活动是什么?”牧松成乖巧举手。
小魔女狡黠一笑,从兜里拿出一副牌,拍在桌子上:“噔噔!真心话大冒险!”
牧松成摔倒:“好没新意!反对!”
邓绫:“我也反对。”
谭律尧:“反对。”
小魔女:“反对无效。真心话大冒险可是观察人类的绝妙方式,那些隐藏于你们各自心底的秘密在这个游戏里将会无处遁形嘿嘿嘿嘿……”
谭律尧:“那我选择大冒险。”
小魔女:“如果你不幸抽到了和在场某位嘉宾打啵的牌,也不要怪我哦。”
谭律尧:“……”
游戏开始后,大家运气都不错,抽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或要求。牧松成抽到了一个做三十个俯卧撑的大冒险,非常顺利地完成了。倒是邓绫之后抽到了问题:“在场的人中,你最喜欢谁的性格?为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回答出一个“牧松成”,然后大喊:“没有人会不喜欢成成吧!”然后就开始装蘑菇。
牧松成合理怀疑邓绫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
他与邓霜霜非常有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回头的时候发现一直在当透明人的屈缓也看了他一眼。牧松成眨眨眼,不明所以。
难度似乎逐渐提升,下一回又轮到了牧松成。他犹豫了一下,抽了张真心话,上面赫然写道:
“有没有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是谁?括弧,不包括亲人。”
牧松成慢吞吞地摊开牌,剩下几人看了上面的文字后又猛地看向他。八卦之魂在他们的眼中燃烧——邓霜霜是最明显的那一个。
该死,这小魔女是不是又发动了她那个全是玄学的“魔女之力”,就要让自己难堪?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邓霜霜一字一句道。
牧松成蹦出几个字:
“有吧。保密。”
邓霜霜满意地点了点头,难得宽容地没有追问。倒是谭律尧贼兮兮凑过来问了一句:“谁呀?”
牧松成一巴掌拍开了他的脑袋,又看到邓绫持续性地露出一副“我竟然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的表情。
牧松成默默收回视线,从始至终没有去看屈缓。
牧松成本以为他的问题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极限,但事后再想,后一位屈缓抽到的那张牌,折磨的对象依旧是自己。
屈缓选择了大冒险,然后公式化地念出牌上面的文字:“挑选一位在场的人,为ta念一首5分钟以上的诗。”
邓霜霜一听就没了兴趣,嚷嚷着屈缓运气怎么这么好,从一旁的书架中随便拿了本《济慈诗选》下来:“给。”
屈缓翻开诗集,挑了一篇长短适中的,然后抬头,挑了一下眉:“牧松成,来。”
牧松成有些傻眼:“我啊。”
屈缓:“对。”
牧松成被一旁的邓霜霜推了一下,又慢吞吞地站起身,和屈缓一同站到窗边。
屈缓举起诗集,面无表情、语气也毫无情感地开始念诗。
“《夜莺颂》……”
在屈缓念第一字的开始,牧松成全身忽然不自在起来。
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现在的他无所事事。屈缓在读诗,其他三个人在目不转睛地看他俩表演。就他一个听诗的,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屈缓用书把脸遮住了,所以正视前方的牧松成只能看到《济慈诗选》几个字还有精美的封设。
“并不是我嫉妒你的好运/而是你的快乐使我太欢欣/因为在林间嘹亮的天地里/你呵,轻翅的仙灵/你躲进山毛桦的葱绿和阴影/放开了歌喉,歌唱着夏季……”
屈缓或许是为了拖时间,将每个字都拉长了读。牧松成的视线黏着书的封面,渐渐地莫名从那些平淡的语调中听出了些别样的情感在。他明知道这种幻想的推测毫无根据,心中还是不能自控地产生了一些涟漪。虽然那时候的他依旧不知道那些涟漪代表了什么,但也不代表他察觉不出耳朵的发热,以及那颗想要立刻逃离这里的心。
他哆哆嗦嗦,身不由己,从来没有感觉5分钟有那么漫长,直到屈缓终于念到了最后一句,将书合上。
“这是个幻觉,还是梦寐/那歌声去了:——我是睡?是醒?”
没了书的遮挡,牧松成迎上屈缓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双冰冷而幽暗的双眼中似乎一闪而过笑意。
牧松成在其他三人的鼓掌声中落荒而逃。
本章诗歌引自《夜莺颂》约翰·济慈著,穆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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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莺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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